那头本来挤得水泄不通的队伍忽而骚动起来,还夹杂着马儿的咴叫声、小孩的哭喊声,女人的叫喊声、男人的咒骂声。
阿孤翻身下马,站到车厢旁边。顾娇将帘子放下,低声对他说:“这刺史方上任,竟然闹出这般动静来。”定然是满脸横肉,内心丑陋之人。她心中忽而有些担忧,向来贪官最爱寻大商贾的麻烦,时不时便要从商贾身上挤一些好处出来。而这陈刺史又带着个视若珍宝的娇妻……
说话间,从城门那头疾驰过来数匹骏马,马上之人皆着铠甲,威风凛凛,腰间大刀十分显眼。
“让开,让开!”他们凶神恶煞,吓得一些人赶紧往水泄不通的队伍里钻,更是人心惶惶。
有胆大的叫道:“哟,这可比当今官家出巡还要威风了!”
“谁?!”那些骑兵猛地拔出大刀来,“有种出来与老子说!”
人群顿时噤若寒蝉。
艳阳正好,天空如洗,骑兵的大刀锋利无比。
顾娇轻轻抓抓阿孤。
阿孤对她摇摇头。
到底是从水泄不通的道路挤出一条大道来。除了开路的数十骑兵外,后面随行的便有上百步兵,护着中间牛车马车十数辆,许是上任路途遥远,好些人看着风尘仆仆,满脸倦容。那什么陈刺史,似乎没有骑马,许是躲在车厢里安慰他的娇妻罢。
沈禄也蹙了眉,这阵仗,可比当年陆遥观来的时候要宏大得多。陆遥观来时悄然无声,走的时候也悄然无声,但在他任上,冥州风调雨顺,商业得到大大的发展,可谓闷声干大事。而这陈刺史,来时这么大的阵仗,将老百姓的性命视为蝼蚁,怕是以后不好过了。
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陈刺史的队伍才通过冥州城大街,外头城门处,终于放人出去了。
却亦是艳阳高照,兴趣缺缺了。
元宵足足在车厢里闷了一个多时辰,早就烦躁不安,顾娇抚着它,提议道:“要不到茅屋去罢,路程也不远,如今正是挖野菜的好时候,也能叫孩子们放放纸鸢。”
沈禄顿时来了劲:“许久没吃云兄弟烤的鸡了,走走走。”
孩子们当然很是乐意,当下欢呼起来。
茅屋在上个月早已经修缮一新,阿孤还将附近的田地买了下来,再重新筑了围墙,加盖了几间主屋与偏房,还有鸡舍与鸭舍,还帮余老伯种了好些草药。余老伯前些日子忽然研究起什么神仙膏来,说是美颜的,可是宫廷秘方呢,别人求都求不得的。
是以如今的茅屋已经俨然成了一处小小的庄子,最是适合游玩了。
前段时间阿孤还移栽了好几十株桃花与梨花,打算从施家庄的另外一侧引活水过来,养上些鲤鱼什么的。
沈禄到了庄子,只管拉着阿孤去鸡舍:“快快快,烧水杀鸡!”
元宵才滚下马车,就撒着腿儿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孩子们跟在后头,开始欢喜地放纸鸢。顾娇则去掀门帘,喊道:“柳大嫂,柳大嫂!”
只见一个娇俏的小嫂子挺着大肚子从房中出来:“娇娇来啦!”可不正是柳大嫂。因柳大嫂临盆在即,柳大哥又不能四处跑腿,阿孤便问他们可否帮着看顾茅屋,这里的一切自给自足,每月还有月银。
柳大哥与柳大嫂一来,便喜欢上这个地儿,当下便答应阿孤,从城中搬出来。柳大嫂虽然挺着大肚子,却是个勤快的,每日喂鸡喂鸭,整理院子,将一切打理得整整有条。而柳大哥一身力气,趁着春耕,早将土地都翻了一遍,下了种子。他还拍着胸脯说,以后顾宅的鸡鸭时蔬,便都是他包了。
顾娇扶着柳大嫂,看着她高高挺起的肚子咋舌道:“这恐怕是个大胖小子吧?”
柳大嫂笑眯眯地说:“余老伯有空便时不时帮我把脉,他说只要我勤快一些,生的时候不成问题。”
苏秋成这才走过来,见了柳大嫂的肚子也吓了一跳:“这么大!”
柳大嫂便笑她们:“女人呀,都得经历过这一关。”
两人扶着柳大嫂进屋中去,只见里头窗明几净,炕上的竹篮里叠着好些婴儿的衣裳。两人拿起衣裳,瞧着那细密的针脚,羡慕不已:“柳大嫂好手艺。”
两人都是不擅女红的,此时相视会心一笑。
柳大嫂扶着腰半坐在炕上,见她们神情,正要取笑,忽而觉得肚子有些疼痛,嘶了一声:“这孩子,又在踢我。”
她今日穿得薄,顾娇与苏秋成只见柳大嫂圆滚滚的肚子忽而凸起一角,又很快消失,又在别处凸起一角,两人俱惊呼起来:“柳大嫂,你疼不疼呀?”
柳大嫂连连摆手:“不疼不疼。”
两人又陪着柳大嫂说了一会儿话,苏秋成却蹙了眉头:“柳大嫂,你这肚里的娃娃,果真是柳大哥从鞋底塞进去给你的吗?”
什么?柳大嫂一脸怔愣,还未等她回答,顾娇便在一旁反驳道:“胡说,明明是脱了鞋子,从脚底塞进去的。”
苏秋成瞪着眼睛:“从脚底怎么塞进去?”顾娇其实也十分的糊涂:“这娃娃得费多大的力气呀才能钻进去。”
柳大嫂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两个大姑娘,可真是活宝呀!
两人莫名其妙,齐声问柳大嫂:“难道不是吗?”
外头灶房,沈禄听得柳大嫂在哈哈大笑,纳闷地问阿孤:“她们说什么呢?”
阿孤正专心给鸡拔毛,闻言头也不抬:“或许在说你呢。”
沈禄不服气,心道还是回去问苏秋成好了。
而阿孤向来不担心,顾娇一向什么都对他说,他何必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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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景是信州陈家在冥州商铺的大掌柜,他自三十年前千里迢迢从信州来到冥州,在冥州扎了根,就没有再回过信州。这三十年间他娶妻生子,已经做祖父好几回了。他做事向来游刃有余,便是与冥州的三大富户交涉,他也毫不胆怯。但此时,他偷偷地抹了一下手心的汗,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是大公子,陈家的嫡长孙陈据。只见陈据一身武官官服,更显得相貌俊朗不凡,尽管长途跋涉,但仍旧精神抖擞。他此时拧着眉:“云州是边境,整日动乱不堪,那里的郎中到处都是;冥州安顺,竟然没有人甘愿进刺史府中来做专职郎中?你可告诉他们,月银丰厚?”
还不是今日你进城的阵仗太大,凶神恶煞的,民怨沸腾,冥州的郎中大多是世代相传,以后你卸任走了,哪个还能混口饭吃?尽管心中如是想,陈瑞景仍旧恭敬道:“我已说了,但暂时没有人来揭榜。”
陈据到底还是给他这个陈家老人几分薄面,他挥挥手:“这件事很重要,你务必办好了。”
“是。”陈瑞景退下去了。
冥州上一任刺史清贫,只住在府衙后头一进的院子中,陈据倒想在自家外头的宅院住,但又怕初到任上事务繁多,多有不便,到底是忍着,暂时安置在府衙后头。
他穿过垂花门,见于玲珑挺着圆圆的肚子,正倚在门口朝他笑。珑儿自去年被诊出怀了身孕后,整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他们之前在云州看了好些郎中,都说看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