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客 第一百零九回

说是陪于玲珑来看瓷器，陈据作为刺史，以及曾经的商人，并没有走马观花。他从一个刺史的角度来看，沈家作坊作为冥州城的商家，自然是可圈可点的；而作为一个商人的眼光来看，沈家作坊的一切工序整整有条，日后发展不可估量。他这几日看了好些卷宗，又寻陈瑞景来细细询问，对冥州城内的商户情况已经有了大体的掌握。可以说，上一任的刺史对这冥州城的三大富户是极为支持的，税收不仅降低两成，还大力发展与兰囯之间的贸易。

陈据正想着，跟着作坊管事进了画坯间，管事撩起帘子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曾经的未婚妻，他曾想要毁掉婚约的鼎州顾家的嫡长孙女，顾娇。

只是，那张娇艳的面孔似是熟悉的，又似是陌生的。曾经那张娇憨的脸，看向他的眼神俱是爱慕、敬仰；而今却是轻轻地掠过一丝惊讶，便恢复了平静。

抑或是欲擒故纵？

陈据忽而想起，顾娇已经葬身清平镇城隍庙的火海中。应只不过是面容相似之人罢了。

管事很热切：“这里便是画坯间了，这两位俱是我们作坊颇有天赋的顾画师、苏画师。”

顾娇与苏秋成，很有默契地朝陈据点点头，态度不卑不亢。沈家四位小姑娘起身，朝陈据行礼。

陈据摆摆手：“不必多礼。”

众人复又继续画坯，气氛忽而有些冷凝。

陈据身旁的于玲珑却拉拉陈据的衣袖：“郎君，那位顾画师我看着有些面熟，像是姐姐呢。但不是说，姐姐已经……”

陈据垂眼，视线掠了一下于玲珑的神情，复而抬眼：“这位顾画师看着有些眼熟，很像与我们相识的一位故人。敢问顾画师，仙乡何处？”

苏秋成抬眼望了一下顾娇，只见顾娇粉唇忽而一弯，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回陈刺史，民女是鼎州人士，是鼎州商贾顾又清的长孙女，顾沾白的长女顾娇。”

她的声音清柔，却是字字清晰。

竟然真是她！陈据的瞳仁缩了缩。他的视线落在顾娇的衣裙上，见她只穿着一件粗布做成的窄袖衣衫，衣衫上头沾染了一些颜料；头上的高髻只插着一根银簪子，浑身的素净却衬得一张脸儿更是娇艳。那个曾因为了与堂妹争一件春衫而写信给他的顾娇，竟然如此朴素了？

于玲珑却惊呼起来：“原来真的是顾娇姐姐！郎君，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顾娇姐姐了！”

顾娇姐姐？顾娇疑惑地看着于玲珑，她知道这是昨日在云裳楼遇上的那个贵妇人，只是没想到她竟是陈据的夫人。陈据原来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抛弃她吗，怎地……顾娇看着面容憔悴、还硬要在脸上扑厚厚的一层粉的于玲珑，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优雅女人大相径庭，她忽而眯起双眼，闪过一丝戏谑：“这位夫人为何叫我姐姐，你的年龄看起来都可以做我娘了，若是叫我姐姐，我怕折了寿。”

苏秋成聪慧，早在一旁洞悉所有，她向来毒舌，哪里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娇娇，你若让她作你娘，可不是便宜了她，白得一个这么大的乖女儿。”

顾娇抚掌道：“也对，我可不能自折身价。”

“放肆！”陈据猛然沉下脸，他看着顾娇，“你曾经的教养哪里去了？珑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堂堂正正的陈夫人，哪里容得你嘲笑。”

顾娇收敛起笑容：“倘若你的夫人叫我一声姐姐，那陈刺史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姐姐？既是姐姐，何来的放肆？”

她抬头挺胸，娇艳的脸儿闪过一丝凶狠来。她今日虽然穿了粗布做的窄袖长衫，但腰间勒得细细的，更显身段。倘若换上那些名贵布料做成的衣衫，再略施粉黛，还不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陈据猛然回神，他竟然走神了！

苏秋成扑哧一声笑了：“你若是成了陈刺史、陈夫人的姐姐，以后可要在这冥州城中横着走了。”

于玲珑却殷切道：“姐姐，当初是我们的不对，我不应该在姐姐之前入门。我看姐姐如今像是过得不好，在这作坊中日夜劳作，可要小心容颜易老，双手粗糙，少不得以后要多加保养才是。不如，姐姐这便跟我们回府，择个日子再与郎君成亲，可好？”

陈据看向她：“珑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于玲珑红了双眼：“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姐姐在先，如今姐姐过得不好，我良心也不能安乐，郎君，你快劝劝姐姐，让她不要再做这些活儿了……”

顾娇很想发笑：“陈刺史、陈夫人，麻烦你们清醒一些好吗？我并不觉得，我如今过得不好。还有，我与陈刺史，早就解除了婚约，已经是毫无瓜葛的路人。假若两位是来相看瓷器的，顾娇自是欢迎；假若只是为了在我面前表现得夫妻恩爱情深的，那烦请两位，还是换个地儿的好。”

“想不到你如今竟是如此的伶牙利嘴，宛如泼妇。”陈据死死地盯着顾娇道。

陈家的人，莫不是都是疯子罢？听不懂人话的吗？前阵子才来了个疯子陈招，如今又来了个陈据，满口道德仁义，自己却是个负心汉。顾娇拧着眉：“难不成陈刺史还要将我治罪？”

于玲珑抽噎起来：“郎君，姐姐定是过得不好，你就不要责怪她了……”

陈据看着顾娇，只见她神情凶恶，因为气愤，脸颊两边飞起红霞，显得整个人生气勃勃。他忽而有些迷茫，他记得当初的顾娇，总是唯唯诺诺地询问他的意见，表情总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人虽然长得娇美，但他却很讨厌她的性子，也讨厌她整日的无所事事，更加讨厌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身份。他明明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妻子，他想要的是像于玲珑那般的女子，朝气蓬勃，能与他彻夜秉烛夜谈，能与他一起同游山水，能与他一起打拼家业，能支持他心底不为人知的梦想。而顾娇，与他梦想中的妻子完全相悖。

是以当他遇到于玲珑时，他便毫不犹豫地将顾娇丢弃至一旁，一心一意，只为了于玲珑。

可如今，于玲珑像是变成了曾经的顾娇，而顾娇，却变成了曾经的于玲珑。

人生可真是奇怪，它便是这样爱与你开玩笑。

对，顾娇是他曾经的未婚妻，虽然他最后娶了于玲珑，但是他与顾娇的婚约，却不曾解除。他仍旧有权利，将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陈据想通的一瞬间，便疾步走向顾娇：“你跟我回府！”他伸手，欲来抓顾娇。

电光火石之间，一头毛茸茸的白狗从旁边一跃而起，嗷叫一声，直扑陈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