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才过,除了一些特殊的地儿以及有钱的人家仍旧亮着灯外,冥州城的老百姓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又是爱惜灯油的,是以大片的民居早就早早吹灯,上炕歇着了。
陈据勒着马,站在暗黑的街头,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一片民居。几只硕大的老鼠睁着绿豆似的眼睛,摸索着从马蹄下穿过。
他的后面,是曹军胡青。
胡青同样勒着马,他是刚刚才从军营中赶来的,脸上还沾着几只蚊虫的尸体。胡青低声道:“陈刺史,你方上任,如此这般大肆扫城,定会弄得人心惶惶。”
陈据冷冷道:“我在抓狼国的奸细。”
胡青仍旧低声劝道:“之前那陆刺史,深得人心,在军中颇有威望。您方上任,军中有好些人对您仍不服,倘若您借口抓狼国奸细,便是他们看守城门失职。”
他的余光看了一眼后头的士兵,只见有些人正交头接耳,甚至有些人的站姿懒懒散散,摆明了不想搜城。
夜风渐凉,马儿打着响鼻,有人在打哈欠。
胡青在军中混的时间要比陈据长得多,他是云州人,才十二岁便背着行囊入了军队。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多年,才混到了曹军的位置。
陈据不语。
胡青夹马上前一步:“陈刺史,若是要对付几个平头老百姓,属下有的是法子。”
陈据转过头来,询问似的看着他。
胡青低声说:“属下打听过了,这冥州的沈家,是顾家的远亲……”
肆虐了半晚的铁蹄声终于渐渐远去了。
一条人影悄悄翻过墙,轻轻落在暗夜中。
方才静悄悄的墙壁忽而动了,走出一个玄衣人来。
“他本来还想搜城,被胡青劝服了。”玄衣人低声说。
“胡青,可靠吗?”来人问。
“若按余惜的说法,余将军生前最后信任的是他,应该可靠。”
“好,再联系。”
来人忽而止步,又问:“可有余蕉的消息?”
玄衣人摇摇头。
两人似黑夜中的蝙蝠,再度消失在暗夜沉沉中。
良久,在一堵墙边的一把破旧的草帽轻轻地动了动,露出一双眼睛来。嚯,这冥州,可真够热闹的,牛鬼蛇神都齐聚一堂了。他得赶紧将这消息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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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孤猛然睁开眼,身侧空荡荡,褥子好好地盖在他的身上。
娇娇呢?他一跃而起,却见顾娇正坐在炕下的小杌子上,手上拿着一把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像光滑的缎子一般,披在后面。
听得动静,顾娇转过来看他,阿孤见她面容光洁,杏眼曜曜,粉唇似清晨滴了露珠的花瓣般诱人。
她笑道:“你醒了?”转眼却苦恼道,“离了如雪,我又不会梳头发了。”
阿孤坐起来,接过她手上的木梳,大手穿过她的发丝,在她光滑的后颈留下一丝寒栗。他低声道,“昨夜睡得可好?”
顾娇享受着,笑道:“睡得极好。”昨晚虽然逗弄他半晚,但内心却十分安宁,加上了又奔走了许久,自是一阖眼,便梦周公去了。
阿孤却是快天亮时才睡着,昨晚那一缕馨香总是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中,撩得他一颗心起起伏伏,还要时不时去帮她盖褥子。明明之前他睡在地上时,她的睡相极好的。
阿孤的大手十分灵活,须臾便帮她绾了一个发髻,用发簪固定。
正房旁侧便是灶房,阿孤去烧了热水,兑一点凉水与顾娇洗了,问她:“可是饿了?”
顾娇却摇摇头:“我不饿。”话音才落,肚中便传来一阵鸣叫。
阿孤笑道:“肚子比你诚实。”顾娇拽了他的手,担忧道:“但那陈据……”万一升起火来,被陈据发现……
“倘若他等下便来,我们也要填饱肚子。”阿孤轻轻安抚她,“万事有我。”
他在灶房中左翻右翻,终于在一个柜子中发现了半袋面。油盐酱醋那些却是没有了,幸得他身上一向带着一个小竹瓶,里头装了一小节盐巴。
面片做好,虽然只放了一点盐巴,但顾娇却是吃得极香。若只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她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呢。
顾娇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的样子:“阿孤做的饭,自是甚好。”
阿孤一笑:“我哪样不好?”
顾娇脸上浮起一点狡黠:“唯一的不好便是没有对我知无不言。”
阿孤哑然,无奈摇头:“我去收拾碗筷。”
不过一口锅两副碗筷,很快就收拾完了。他用帕子抹净了手,深深看一眼顾娇:“我去去便回。”说着仍旧将身上的老三样交给她,“火折子、迷药、匕首都收好了。”
顾娇嗯了一声,乖乖地坐在炕上看他。他走到半路又忍不住折回头:“娇娇。”
她含笑看他:“嗯?”
“在这里等我。”
她用力点点头。虽然她什么都不会,但是她能等待。她知晓阿孤定然能将事情处理好,就像之前那样。
她全身心地信任他。
门扇轻轻被关起,剩下顾娇自己坐在炕上。如雪给她收拾的包袱里俱是换洗的衣物,也没一本书,更没有纸砚笔墨等物,倒是不好打发时间。她下炕趿鞋,走到柜子旁,见竹篮里有碎布和针线,还有两份花样子,花样子描的一个胖嘟嘟的娃娃,活灵活现的。顾娇一时起了兴致,将竹篮拿到炕上,在碎布里头寻了一块比较大的,照着花样子开始下针。
阿孤当然不走院门,而是照旧翻院墙。虽然已日上三竿,但错综复杂的巷道内仍旧阴森异常,许多野猫在巷道里穿梭。阿孤却是熟门熟路,来到一座更加破旧的小院子里。小院里铺的青砖,年久失修,早就长满青苔,一株海棠树却是十分茂盛。
海棠树下坐着一个人,戴着一把巨大的草帽,见阿孤跳进院子,忙将草帽扯掉:“云兄弟,你可来了!昨晚可太精彩了,什么陈刺史胡曹军,想拿沈家做文章咧。啧啧啧,这冥州城,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来呀。”
他说了一半,歇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他们走后,后头又来两人,一个说胡青可信吗,一个说余蕉找到没,云兄弟,这余蕉不会便是如今住在顾宅的余蕉罢?”
阿孤蹙眉,前面说陈据胡青还靠谱,后面说起余蕉来了?余家不是只剩一个余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