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客 第一百二十一回

本来就不甚宽敞的牢房中又挤进了好几个人，沈禄坐在自己的草床上，抬头看看这边，又转头看看这边，只见几个儒生都朝着他笑：“沈公子，您受累了。”

沈禄疑惑：“陈刺史怎么全把你们抓来了？”

有个儒生看了一眼仍旧在牢门前晃荡的狱差，没敢说话。

沈禄摆摆手：“自己人，尽管说话。”

那儒生赶紧道：“颜老先生说了，我们以后都要出仕的，若是这次我们来府衙门前示威，他便帮我们举荐到他的门生门下。”

沈禄：“……”这颜老先生，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隐退了吗？怎么才来了一个陈据，就坐不住了？

他朝一个个子高高，一脸憨厚的书生道：“你过来，我问问你。其他人，先到一边去。”

一脸憨厚的书生憨憨地靠近沈禄，沈禄盯着他，示意他再靠近一些。最后两人几乎耳鬓厮磨了，沈禄才低低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就这样混进来。”

憨厚书生轻轻一笑：“你竟是不想出去了？”

“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还用不着操心生意，何乐而不为？”沈禄忽而想起什么，“你真的做过盐引私贩子？”

憨厚书生却不是别人，正是阿孤。那日他将顾娇迷晕后，后脚就去寻了小枣，将小枣乔装打扮后，混进杂耍班子中。而后再托了镖局，将顾娇藏在马车车厢的暗层中。杂耍班子先出城，镖局远远跟在后头。他自是叫小枣先露出些破绽，好叫陈据误以为小枣便是顾娇，而后放松警惕，镖局再顺利出城。果然，陈据自以为是将小枣带走后，士兵后头的检查就松散许多，运着顾娇的马车自然顺利出城。顾娇已经顺利送出冥州后，他便听说顾老先生亲自到衙门为沈禄求情，被陈据拒绝，走出来时脸色都气得发白。他于是又想了条计谋，煽动那些书生，自己则混在里头，亦进了牢狱。

阿孤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的确做过。”他做事一向坦荡荡，做过便是做过，用不着否认。更何况，官府售卖盐引此事，本来就有猫腻。

沈禄却是听说过一些此事的，去年官家震怒，命人彻查此案，还连扳了几位二品大员，可谓牵扯甚广。

他却是略有些兴奋：“都是如何做的？”

阿孤横了他一眼，他才讪讪地道：“就随口一问。”到底是没忍住，又问阿孤，“那你与顾画师，以后就这样各自天涯了？”

关于这个问题，阿孤没再答他。

阿孤进来，是想将沈禄劫走的。

沈禄不肯走：“你既进来了，我便只能托你，好好照料沈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还有苏秋成。若是以后有可能，帮她寻个夫家嫁了。夫家呢，不能太穷，也不能太富有；郎君的性子最好要好，能容忍她……”

阿孤截断他的话头：“放眼冥州，无人符合，苏画师怕是以后要作姑子了。”

沈禄愁眉苦脸起来：“那以后谁给她养老送终？”

沈禄认定了陈据是要向沈家下手，是以并不想走。尽管心中惦念着苏秋成，但终究还是以沈家为重，乖乖待在牢中。毕竟他是沈家的长子，他那个不成器的爹让娘伤了心，他却不能再让娘伤心。

陈据抓了一个沈禄无所谓，但将几十个儒生关进牢中，便惹来了半城老百姓的不满。大月朝一向重文轻武，除了西陲的这几个州城刺史俱是武官外，其他那些全是文官。伴在官家身侧的，更是饱读诗书的学士。大月朝的老百姓，始终是认为读书为上上品，素日里更是举全家之力，去供养一个学子读书。这陈据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冥州城将来的希望全都关到狱中去，简直罪不可恕。是以这几日，漆黑的刺史府大门，不是被人扔石子，便是被人扔烂菜叶子。鸡蛋自是没人扔的，太贵，扔在这群畜生身上是暴殄天物。

胡青跑了几回陈据的书房，嘴唇说得都干起皮了，陈据才松口，答应将那些儒生逐一放走。胡青还没有忙完这件事，陈据又来寻他，决意要继续搜城。

胡青忙得焦头烂额，这厢正召集了人马，准备去搜城，拿着海捕文书去寻画师的小兵气喘吁吁地回来：“胡曹军，这冥州城里的画师都互相推诿，说自个画不好这画像。”

还有这等事？胡青正要发火，小兵喘了一口气，说：“后来还是寻到了一个，他勉勉强强答应帮我们画了，但是每张要收二十文钱，胡曹军您是知道的，小的没有那么多钱……”

胡青无奈，只得从自己怀中掏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给小兵：“我们给多一倍的价钱，让他速速画了，明儿天亮之前交与我们！”完了又补充一句，“你在那里守着他！画完之后便在城中各处显眼的地儿张贴。”

“是！”小兵接了银钱，领命去了。

他寻的这个画师，是在一个小巷子中的小院子住着的。人长得很俊秀，穿着月白的长衫，文质彬彬，见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回来，顿时眉笑颜开：“小兄弟真会办事。”说完一击掌，从里头走出一个圆脸小姑娘来。

小姑娘端着一个红漆小盘，上头有茶水，还有糕点，她言笑晏晏：“小哥，画师画画要许久呢，你且在这里吃些茶点垫垫肚子。”

这态度，小兵甚是满意。他坐在椅子上，便吃着茶点，那小姑娘时不时还来给他添茶，偶而问他：“小哥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小兵本就十六七的年纪，十三四就做了小兵，原是云州人，跟了胡青一年多，胡青平日里也不管束他们，是以还有些随意。见小姑娘可亲，像家中的妹妹一般，闻言便一一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祖宗十八代说完了，天色也晚了，画师连饭都没吃，仍旧点灯埋头画画。小兵便觉得这画师很是敬业。

该是用晚饭的时候，小姑娘又捧来热乎乎的猪蹄汤饼，让小兵吃了，而后再请他到房中去歇息，并保证明儿一早，便能将画像全部交给他。

既小姑娘如此说了，小兵便放心地歇下，一夜无话。翌日醒来，小姑娘果然交与他厚厚的一沓纸，他草草翻了几张，觉得画得尚可，便将银钱付了，回去交差。

半路上遇上卖糯米粉的，他便使了银钱，叫人搅了一锅糨糊，一边走一边贴着画像回去了。

若是有心的人驻足将画像细细比较，便会发现这些画像，似是一个人，又似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