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的顾娇,原以为自己的婚后生活,应该是与陈据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毕竟两家本就是世交,稍微往深里一讲究,她顾娇,应算是下嫁。
且陈据的母亲金氏,对自己甚是疼惜。每日的晨省昏定也改为每月的初一、十五问安便可。
反而是陈据的祖母,却有些刁难自己。
听说,祖母乃书香门第出身,下嫁到陈家来,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今又熬成了大宅院里的长辈,更是尊贵无比。
顾娇第一次给祖母敬茶,就被祖母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回去后,陈据偷偷与她说:“祖母觉着你姿态不好,太小家子气,想过几日从外太祖家挑两个嬷嬷过来,教你礼仪。”
顾娇当下便呆了,她已经为人妻,怎么还要学习礼仪?她日日还要花上许多时间看账本,很忙的呀。再说了,她又不常到那些官宦人家中去,学来做什么?难不成,她还不能歪着身子在床上看话本子了?
陈据哄她:“外太祖家时常有人过来送礼呢,且我们也要时常到外太祖家送礼的,自然少不了要招待客人,或到外太祖家去稍坐一二。”
金氏闻言,皱了眉头,与顾娇道:“你若是觉着太累,便装病,不要去了。”
顾娇感激婆婆,但陈据对祖母信赖颇深,她不想陈据因为她而和祖母有了隔阂,最终还是决定,好好跟着祖母学习礼仪。
不日,果然从外太祖家过来两个年岁颇大的嬷嬷,听说,外太祖家的姑娘们,俱是她们教导的。
两位嬷嬷都姓秦,两位秦嬷嬷脸上都不苟言笑,两双眼睛在顾娇身上扫来扫去,直看得顾娇心中发毛。
头一日学走路,顾娇便累得够呛。她的小日子才完,信州又是正逢梅雨天,连绵下了好几日的雨,下得顾娇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偏偏那两个秦嬷嬷一直拧着眉毛,一直摇头,祖母的脸色便更加难看。
累了一日的顾娇回到自己的院子,正想对自己的夫君大吐苦水,然而陈据却并不为意:“习惯便好了。我小的时候,祖母还拎了棒子来督促我呢。”
好吧,顾娇忍了。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祖母开始拿四书五经来考她,甚至还要考她策论!顾娇本就是个不爱学的,哪里回答得上祖母那些特意刁钻的问题。
最后,祖母万分鄙夷道:“到底娶了不学无术的草包回家。也罢,幸得还有些钱财傍身。”
顾娇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陈据却出远门去了,小花小蝶不能体会她的感受,她只能自己偷偷的哭一场。
如此阴云惨雾地过了半个月,陈据才回来,一回来就将她拉进房中,将门窗关闭。顾娇还以为陈据要对她做那些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儿,陈据却哭丧着脸道他这回出院门做生意,赔了许多钱,父亲怕是要打死他。
顾娇虽然略略惊讶,一向聪慧、英明神武的据哥哥怎么会失败,但她仍旧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私房五千两拿出来,要补贴陈据。
陈据却摇摇头:“不够,远远不够。”
他伸出五根手指。
顾娇咽了口水:“五万两?”
陈据点点头。
五万两虽然也不算多,但是据哥哥出门做个生意,竟然赔了五万两……顾娇越想,越觉得据哥哥可能会被公公骂,于是又体贴地出多了一万两,好让陈据有个周转。
陈据当下紧紧拥着她:“娇娇,我的好娇娇。”
顾娇害羞地躲在他怀中,预备接受他铺天盖地的柔情蜜意。就像,就像那些避火图中羞人……
然而,陈据亲了她的额头几下后,便拿着那六万两的银票,直奔外面。
顾娇却觉得,自己帮了据哥哥好大的忙。只要据哥哥将事情办通了,他就会回来好好感激自己的。
小半年后,顾娇没有等来陈据的感激,却等来祖母要替陈据娶二房的消息。
原来祖母是嫌弃顾娇肚中迟迟没有消息,正巧娘家那头有一个庶女,最是乖巧懂事,满腹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是嫁与陈据,做二房太太,既能帮衬着顾娇,又能让陈据带出去,最是适宜不过了。
婆婆金氏气得跳脚,去和祖母理论,一向健壮的祖母被气得昏厥在地后,这桩婚事便定了下来。
陈据迎娶了二房太太。
顾娇的心在滴血,有苦说不出,却还要替陈据操持,甚至还要给那新进的二房太太赏了不少东西。难不成要她开口,告诉祖母,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吗?成亲半年,陈据竟然没有与她圆房。她自认为她长得也不差呀!
或许,或许,顾娇心怀侥幸,据哥哥也不与那二太太同房呢。
二太太与顾娇同岁,比顾娇大两个月,长得五官端正,与陈据祖母倒是有几分相像。她身材比顾娇略高略丰腴,走起路来却十分的优雅,起坐之间更是仪态万方。
陈据初初,果真没有与二太太同房。二太太也不急,只天天到祖母跟前去,哄得祖母开开心心;而后在清风送爽的夜晚,不时端着亲做的小点心,送进陈据的书房。顾家在陈家,还是安插了不少人手的。没几晚,小花便得知,灶房的人往书房送了好几次水。
顾娇的唇都快咬烂了。
她忍不住,着人将陈据请过来,质问他为什么。
陈据哄她:“你还太小,不适宜孕育子息。”说着脸色却一肃,“是哪个下人多嘴。二太太不过是在书房中替我洗了几次脚,你们竟传出如此不堪来。”
小花吓白了脸。
顾娇又自是信了。
一个多月后,祖母一脸喜色地告诉她,二太太有喜了。
顾娇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无形中打了。
她还没来得及寻陈据算账,陈据祖母又要张罗着替陈据纳妾,好让二太太安心养胎。
顾娇怒火中烧。
陈据却是头一回与她翻脸:“祖母出身书香门第,难不成还能害我们?”
他们起争执的时候,是在池边,避着家中的耳目。
顾娇想,自己嫉妒的这一面,可别让陈家人看到了,省得说自己善妒。
没成想,反而将自己害了。
顾娇口不择言:“难不成我嫁到你们陈家,便是用自己的嫁妆来供养你们的吗?”
陈据冷笑:“不过是六万两白银,倒叫你整日心心念念挂在心上。我明日便还给你!”他说完便要走,顾娇忙去拉他,陈据狠力一甩,竟然将她甩得跌跌撞撞,恰好池边湿滑,顾娇失足扑入池中。因受力大,池中怪石竟然戳入她的心口。
陈据吃惊,连忙将她拉起,只见她胸口鲜血直冒,十分骇人。
当晚,顾娇高烧不已,嘴中只喃喃喊着:“娘亲,娘亲。”
婆婆金氏守了她一日一夜,本来她罚陈据去跪祠堂,陈据祖母却气急败坏,将陈据拉至她的院中,痛骂顾娇善妒。
顾娇的伤还没有好,陈据的小妾美云便纳了进来。
美云陪伴了陈据几日,陈据便出远门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顾娇。陈据一走,美云便巴巴地过来,说陈据临走前吩咐了,定要好好伺候大太太,切切不能惹太太伤心。
顾娇哪有心情理她,只想将伤将养好了,好与陈据和离。她吩咐小花小蝶,若是美云来了,便请她在一旁闲坐,好茶热点心的招待她便可。
谁料美云才安分了两日,竟然说大热天的,大太太只用热茶招待她,将她的嘴都烫烂了。陈据祖母又气冲冲地过来,骂顾娇善妒。
顾娇眼泪直流,问陈据祖母:“祖母为何这般不喜我,若不喜我,为何当初还要许了这门亲事?”
陈据祖母一时语塞,竟是无理取闹起来:“你一个小辈,竟敢质疑长辈。伤好之后,跪祠堂去!”
金氏闻声而来,也气得不行。
陈据祖母却是连金氏俱骂起来:“初初我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娶来娶去俱是商门小户,哪能将帮着据儿入仕?若不是那老家伙死要面子,定要履行承诺,如今坐正室的,怎么会是她?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她骂了半响,顾娇才明了,原来真相竟是这般的不堪。她从头至尾,都不曾入过陈据祖母的眼。
她哀求金氏:“母亲,你写信给郎君,让他写和离书回来。娇儿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想家,想娘亲,便是一辈子守着娘亲,她也愿意。
陈据回来了,却是跪在顾娇面前,求她原谅:“好娇娇,据哥哥错了。都是祖母让我这般做的,娇娇不要走。”他将顾娇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他这趟出远门,黑了也瘦了。顾娇又心疼了。
陈据与她细细诉说:“我的确有入仕之心,外太祖那边都帮我打点好了,我可以从一个小吏做起……”
顾娇疑惑地看着他:“为何要入仕?”
陈据叹了一声:“若在朝中有人,我们办事自是也方便些。你却不知,我们虽然是大富之家,有时候在外头却还要看小吏的眼色呢。”
这些顾娇并不曾听顾源说过,在顾源的描述中,他去到哪里俱是十分顺利的。
陈据笑道:“那是小舅子不想与你多说那些被为难的事。”
陈据描绘着蓝图:“若是以后我做了大官,便替你请封诰命夫人,以后你便是威风凛凛的陈夫人……还可以到皇宫里去,陪皇后用餐呢。”
顾娇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皇后的描述,心中自是十分好奇:“真的?”
“郎君还能骗你不成?只是……”陈据支支吾吾,“如今还需要一些钱财打点……”
陈据又拿了顾娇一万两白银,上下打点后成了信州刺史府中的一名小书吏。小书吏的俸禄不高,每年两贯钱,小麦五石,粟米六斗,若是靠吃俸禄,陈据怕是要饿死。
陈家的生意如今俱交给陈据的堂弟陈招处理着,陈据专心在刺史府中做小书吏,休沐的时候总陪着顾娇。
然顾娇的伤口好之后,仍旧觉得心口时时发痛。陈据特地请来老郎中为顾娇诊断,老郎中把脉后频频摇头,说顾娇的心脉恐是落下病症,若是平日时时静卧,倒是无碍。但若是要孕育子息,却是困难。有如晴天霹雳,顾娇昏厥过去。
醒来后,陈据仍旧握了她的手,慰籍她:“待二太太诞下麟儿,便将他抱来,养在你底下。”
这回陈据祖母却一反常态,不曾来寻她的麻烦。
数月后,二太太瓜熟蒂落,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陈据祖父取名为“珏”。
二太太却是闹翻了天,哭到陈据祖母那里去,不肯将陈珏送到顾娇膝下养着。
这回陈据祖母却是真真变了个人,愣是一声不吭,任陈据将陈珏抱到顾娇房中。顾娇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男婴,一溜儿候在一旁的乳母,觉着自己倒是做了十分恶毒的事情一般。
她将陈珏还给了二太太。
陈据见状,便叫郎中开了好些养护心脉的药,日日煎了与顾娇吃。
他哄顾娇:“养好了身子,我们便要一个孩子。”
顾娇每日吃药,她的院子里总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很是难闻。小花小蝶日日熏香,仍旧遮掩不住那股味道。
顾娇越吃药,又每日里卧床静养,更觉自己昏昏沉沉,身子越发不好起来。
她没有办法到祖母、婆婆那里请安,更没有办法好好地看帐薄。她只隐隐约约听到,小花总是在打发前来问话的顾家管事。
一日夜里,陈据似是问她:“娇娇身子不好,郎君替你看帐薄如何?”
她睡得昏昏沉沉,似是应了好。
一日,小花在她耳边说话:“姑娘,那小妾美云,生了个姐儿。”
顾娇猛一激灵,挣扎着起身:“谁?”
她如今瘦骨如柴,脸色青白得可怕,小花心疼得声音都颤着:“那小妾美云,生了个姐儿。”
“好,好,倒是好。”她忽而听得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怔怔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花道:“姑爷做了刺史府的主簿,今日正请了亲朋好友庆祝呢。”
“郎君,又升官了吗?”顾娇喃喃道,“官运亨通,儿女双全,竟然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了。”
她对小花说:“你去请郎君来。”
小花领命去了。却是寂寂回来:“姑娘,姑爷说,他不得闲。”
顾娇歪坐在榻上,听着从外头传来的声乐,缓缓笑道:“万万没想到,我与他,竟是一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