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成,你之前在苏家,是不是什么都不管?”沈禄问她。
苏秋成莫名:“我只负责画坯,其他的管来做什么?”
沈禄摇头:“是以你如今才落到这番地步,你大姐苏秋寒一死,苏家便如一盘散沙。”
苏秋成却不似往日那般反驳他,面色淡了下来。
沈禄见好就收:“怕是你大姐夫与朱家勾结,将你苏家弄得家破人亡。”
高欢?苏秋成茫然地想起她拢共没有见过几面的大姐夫。家人皆说大姐与大姐夫恩爱,大姐虽然出嫁却长住娘家,没有在夫家侍奉婆母,大姐夫却表示十分理解。只是大姐身故后,那高欢也没来抬走大姐的棺椁去安葬,如今棺椁仍旧留在义庄。
苏秋成咬牙道:“如果是他,我定要叫他血债血还!”
沈禄看她,她满脸怒容,倒是没了往日冷冰冰的样子。冷艳仙子,终归是食了人间烟火。他心中闪过一丝叹息,也不晓得是为谁而叹。
这几日艳阳高照,天气极好,倒不像是隆冬了。
郎中来看过顾娇,说是伤口愈合得极好,只是心脉仍旧虚弱,不能太劳累,最好再将养十天半月。但平日里也不能久躺,也要走动走动才好。
顾娇到底是闲不住,叫如雪摆了文房四宝,自己细细研墨,想作画。入了画师这一行便不比以往,总想着作些新画。她想起再过十来天便是腊月,年节极多,隔三差五便要供奉,祈祷神仙、祖宗保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要将那些过节时的热闹通通画了出来。
如雪只见她素手似游龙,不过须臾,穿得喜庆、扎着小辫、胖乎乎的几个孩童便跃然纸上。一个欲点鞭炮,一个捂着耳朵,还有一个在吃糖。
如雪极为捧场:“顾画师好生厉害!这可不就是过年时孩子们玩儿的情景?看起来可真亲切!”
顾娇笑道:“如雪这般夸赞,怕是要折煞我了。”
如雪也笑起来。她可太喜欢服侍顾画师了,顾画师可亲,也有真本领,若是能学上一些皮毛,便是以后被沈家放出去,她也不怕饿了肚子。
两人正说笑,外头有人笑道:“这屋中欢声笑语,听着如沐春风,让人心情舒畅。”却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如雪低声说:“像是大太太身边的甄姑姑。”甄姑姑是主管她们这些小丫鬟的,是大太太的陪房,素来不苟言笑,如今听着这把笑声,倒是让人有些不安。
帘子撩起,两个穿着藕荷色袄子的姑娘缓步走进来,仔细地打量着顾娇和如雪,才回过头去,恭敬道:“太太,请。”
只听轻微的朱环玉佩撞击声,一个浑身贵气的美妇人唇瓣轻扬,眼似星眸,着一身青莲色的宽袍大服,她右手微抬,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来,虚虚搭在一个神情略略拘谨的妇人手上,缓步走进房来。
如雪赶紧行礼:“太太。”
来人正是沈禄的母亲沈母,沈禄也有二十来岁了,这沈母仍旧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竟然像是沈禄的姐姐一般。
顾娇嘴角含笑,缓缓福了一福:“顾娇见过沈太太。”
沈母美目含笑:“顾画师身子还未好,勿要多礼。”
她说着,右手便轻轻从甄姑姑手上滑落,再轻轻地搭上顾娇的手:“顾画师的手怎地如此冰冷?如雪,可是没有照料好顾画师?”
如雪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来:“都是奴婢的不是,请太太责罚!”
顾娇却觉着沈母的手顺道摸了几把自己的手,心中疑惑。她不动声色,对沈母说:“沈太太,是顾娇作画的时候长了,怪不得如雪。”
沈母一听,兴趣盎然:“哦,你在作画呀,我来瞧瞧。”
说着便俯身看画,一看便抚掌笑道:“妙极妙极,顾画师大才!”
顾娇只得谦虚道:“沈太太缪赞了。”
沈母却是越看顾娇越欢喜,竟然从手上剥了一个镯子下来:“顾画师受委屈了,瞧这儿冷冰冰的,也不好养病,这沈禄实在是太不会办事了。我作为母亲,定要替他赔罪。”说着便要将那镯子往顾娇手上戴。
顾娇:“……”这都什么事?!
她往后两步:“沈太太言重了。如今这等待遇,已是顾娇福大。”
见她如此,沈母也不强求她,收了镯子,笑眯眯道:“青萝,等下回去,再派两个利落的小奴婢来伺候着顾画师。”
她这话是对甄姑姑说的。
甄姑姑连忙应下:“是。”
“那我可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着,别累坏了身子。”沈母笑眯眯地,又似来时那般突然地走了。
如雪看一眼顾娇,却见她面色淡然,不似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赶忙道:“奴婢恭喜顾画师了,入了太太的慧眼。”
顾娇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大对劲。这见面便剥下手上的镯子要塞给姑娘家的举动,怎地这般眼熟?
甄姑姑动作果然麻利,沈太太不过才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个小姑娘便被送了来。一个圆脸的叫如暮,一个鹅蛋脸的叫飞织,和飞鸥如雪是好姐妹。飞鸥跟着苏秋成尚未回来,三个小姑娘见面面有喜色,只是不敢多语。顾娇见状道:“我来了冥州城许久了,却是不曾听说过冥州的奇闻趣事,你们可否说来给我听听呀?”
这下可算打开了话匣子,三个小姑娘吱吱喳喳,说了一个时辰都不曾停下。
但三个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也不大出门,所说的都是道听途说,还不及之前阿孤说给她的好听。
阿孤……
他可还好?和那小鲤的大姐姐定亲了吗?一想到这里,她便胸口发疼,眼睛酸涩。
只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和他,终究是陌路人……那些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如今想来,沉沉压在心中,让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奢求……
三个小姑娘到底有眼色,瞧见顾娇脸色忽而不虞,悄悄止了话题,焚了安神香。
是夜,苏秋成过来,瞧见顾娇作的画,细细端详了一下,忽而叹道:“大俗极大雅,我倒是浅见了。”
顾娇却是取笑她:“苏画师这是入世了。”
苏秋成苦笑了一下,叫飞鸥:“取壶酒来。”
顾娇道:“我身上有伤,可是吃不了酒,你自个吃去。”
苏秋成摇摇头:“只要我一回去,我娘定是哭哭啼啼,说是姐姐未曾入她的梦。”她苦笑一下,“往常我总觉着我是苏家的天,苏家全倚赖我才有一口饭吃。如今……”
顾娇默然。
“对了,方才我回来时,看到你的阿孤了。”
顾娇抬眼朝她笑:“可别胡说,阿孤可是要与别家的姑娘定亲了。”她的阿孤,她的阿孤不要她了。
苏秋成本就是个冷淡性子,如今虽然性子有些改变,但终究是不爱深究一些凡事。她只哦了一声,便又将话题引回画坯来。
飞鸥很快取了酒来,还有几碟极香的下酒菜。
苏秋成动作却不甚熟练,笨手笨脚的倒了酒,一仰脖子,才入喉便被呛得直咳,咳得满脸通红。
顾娇取笑她:“可别是第一次吃酒。”
苏秋成神情黯淡下来:“他生平最恨喝酒误事,也拘着我,不许喝酒。我听他的,平时极少沾酒。我想让我自己,活得像他,也是这世上,最理解他的人……”
说着倒是连着几杯直灌下去,似牛饮般吓人。
顾娇朝飞鸥使眼色,将酒拿走了。那厢苏秋成早就不胜酒力,满脸飞红,臻首一点一点,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到底是人醉酒,还是酒醉人……”顾娇看着外头沉沉夜空,喃喃道。
过了两日,沈太太竟然亲派了甄姑姑来,要接顾娇到沈家大院去玩。
顾娇琢磨了一下,收拾收拾,带着三个小丫鬟去了。
一入沈家大宅,却见满园梅花盛开,日头正好,花瓣上染着金色的薄光,美不胜收。甄姑姑笑道:“这是沈家有名的梅园,太太性喜梅花,是以特地栽种了上百株寒梅,如今正是花期,太太这才特地邀了顾画师来赏花。”
梅园?倒是有几分雅趣。
曲径通幽,转过月亮门,只见波光粼粼,池中一方小亭,甄姑姑又道:“这是赏荷园。”
顾娇却是越发的不解。
但她大病初愈,走了那么久,到底是吃不消。她停下略略喘气:“甄姑姑,为何还不见沈太太?”
甄姑姑却笑道:“太太正在见客,她和贵客还有些体己话要说。顾画师再候片刻,我们便从这小道进院子,不过须臾,便见着太太了。”
顾娇更是满腹狐疑,这沈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