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着狐毛裘衣,面如冠玉,嘴唇微微弯起,有些倾斜。
竟是陈招。
那年陈据来定亲,身边便跟着这个男子。两人的身量体型都极像,风度翩翩,同样穿着月白的长袍,宛若双生子。
陈据笑着说:“这是我的贤弟陈招。”
陈招只笑了一笑,便站到一旁去,看着她和陈据笑。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一旁的陈招,似是有些冷淡。
小花多嘴,与她唠叨道:“听说是堂弟,到底以后只能眼巴巴看着大哥继承大部分家产。”
顾娇那时到底还年少,道:“顾家亦是一样,我看二叔逍遥快活得很。”儿子生了一堆,整日惹得几个姨娘争风吃醋。倒是父亲整日为了生意而忙得脚不沾地,母亲主持中馈,整日为了二叔在外头签的账单而恼火。
小花那时比顾娇还要小,又是个小奴婢,听了也只一笑。
上回陈招来替陈据接亲,顾娇还未见过他,只听说父亲灌他多少酒,便喝多少酒,倒是来者不拒,似有替陈据赔罪的意味。
只是,她现在不能认下,她便是顾娇。
顾娇往后退了两步,防备道:“你是谁?怎会识得我的名字?”
陈招星眼笑意盎然:“顾娇,你这副样子,像带刺的刺猬,特别有趣。”他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无端让顾娇觉得背后寒毛直起。
顾娇折身便要去寻如雪,却见后头空空如也。
“寻你的小奴婢吗?她方才便没有和你出来。里头正给新娘子添妆,她忙着将手中的礼物送进去。”
背后,陈招仍旧语气淡淡,却是一句比一句要毛骨悚然。
顾娇不知晓为何她有这种感觉,便是陈招将她抓回陈家去,她也不惧的。
寻不到如雪,便寻沈禄。顾娇拎起裙摆,要直奔房中,裘衣却被强大的力量往后一拉,她撞进一个怀抱中,猛然对上陈招的脸。
若是说陈据长相俊朗,那么陈招的脸,便有些阴柔。
他的双手牢牢地禁锢着顾娇,顾娇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沉香的香气。她欲用力挣脱他,却被他禁锢得更紧:“沈大公子此刻没空,你找他作甚。”他的脸贴近她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让她起了一身的寒毛。
“陈招,你到底想干嘛?”她咬着银牙。
“呵,娇娇还是认得我了。”陈招的声音放得更柔,却更让顾娇作呕。
“我不会嫁给你大哥了。你快放了我。”顾娇脚下想使劲踢他,却被陈招紧紧搂着。
陈招的嘴咧得更歪了:“娇娇,我一向便觉得,陈据配不上你,你不嫁给他,正好。”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放了我!”光天化日,她被一个男人搂着,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陈招的眼眯起来:“但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比如我,便很愿意娶你为妻。我敢保证,以后我的房中,只有你一人。那陈据不识货,挑了个半老徐娘,我却是与他不同,我喜欢娇嫩的。”
他说着,更是贴近顾娇:“鼎州第一美人,他陈据放着不要,我要。”说话时,他低着头,身子微微弓着,许是觉得顾娇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的力道也微微放松。
顾娇终于寻到机会,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匕首还是在清平镇时,阿孤在茅屋中交给她的。跟着阿孤东跑西跑,她终究是长多了几个心眼,匕首始终是随身携带的。
她使了吃奶的劲往陈招身上戳去,陈招吃痛,一只手松开顾娇,一只手去摸刀。
脱离了陈招的禁锢,顾娇赶紧往伍锦云的闺房跑。
其实,陈招并未受伤。因隔了厚厚的裘衣,顾娇的力道又不够,小小匕首只戳了一个浅浅的口子。
陈招笑着,将匕首咬在嘴中,看着似惊惶兔子般逃跑的顾娇,邪魅地笑了。
他自小最爱玩的,便是猫抓老鼠的游戏了。对那于玲珑是,对顾娇,他则有更多的耐心。明明,该继承家业的是他;该娶顾娇的,也应是他。金钱与美色,他都要。
那陈据,便不该占了天时地利。
那时陈据沉迷于玲珑,与金氏吵了几次,不肯去接亲。后来金氏没有办法,只得寻他,让他替陈据去接亲。他脸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狂喜。从鼎州到信州,他有的是法子,让顾娇从了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顾娇竟然逃跑了。
逃跑了也好,他正巧有时间做一些事。如今兔子已入笼,是时候收网了。
“沈大公子好大方!”从伍锦云的闺房中,忽而传出一声喝彩。
陈招眯了双眼,伍锦云,敢串通盛妈妈,踢伤顾娇,这笔账,他待会便与她算。
顾娇挤进人群中,一颗心怦怦直跳,手掌心全是汗珠。
沈禄长得到底显眼,沈远和如雪等人都围在他身边,顾娇挤过去,拉了拉如雪。如雪回头,瞧见顾娇,忙道:“姑娘,方才奴婢正要跟您出去,大公子又说给伍大姑娘添妆了,奴婢赶紧转头。您没事罢?”
顾娇跟着阿孤,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如今一颗心略略安定,心想那陈招总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她掳了去。况且她方才才戳了他一刀,应是不死也残了。是以她朝如雪一笑:“无事。”伍锦云正跽坐在房子中间,穿一身宽大的丁香色袍子,朱唇微扬,眉眼含怯,倒也娇艳无比。她的身边早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致盒子与成堆的布匹,看来伍家在鼎州到底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朝伍锦云略略一点头,伍锦云便优雅起身,朝大伙道:“锦云即将远嫁临安府,以后与大家便是难得相见了。今日大伙来给锦云添妆,乃是锦云的福气。锦云无以为报,只好在寒舍设了薄席,请大家务必要赏脸,吃一碗酒再走。”
管事笑道:“请往这边走。”
大伙儿便闹哄哄地跟着管事往外走去,沈禄一行人不想与人挤,滞留在后头。伍锦云走过来,朝沈禄轻轻一福身:“云妹感激禄哥哥前来添妆,只是这一别,余生便不能再见了。禄哥哥……”她咬一咬下唇,“珍重。”
顾娇本来便要走,见伍锦云走过来,脚步便顿一顿,却听了一耳的伤感。到底是女子,她听了心中便柔软几分,正要迈步出去,沈禄大手猛然朝她一伸,将她挽入怀中,而后对伍锦云道:“你自放心去罢,娇娇会照顾我的。倒是你,以后山长水远,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这沈禄……明明伍锦云对他念念不忘,还非要往人家心上扎刀子。
果然,沈禄话音才落,伍锦云的脸色便变得不甚好看。但她终究还是笑了笑:“好。”
伍家对这场添妆宴分外重视,还请了舞乐坊的十几位舞娘来助兴。一时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各式的菜肴、美酒源源不断端上来,脂粉味、酒香和肉香融合在一起,拧成一股醉人的味道。
厅中燃了好几个火盆,热意袭人,如雪帮顾娇解了猩猩红的裘衣,顾娇心不在焉地坐下,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陈招又不知从何处钻出来。
然而酒过半巡,沈禄的脸上都已经透出薄薄的红晕来,陈招没有出现。
顾娇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她复而摸着自己平日里藏着匕首的地儿是空荡荡的,都仿佛以为方才是一场梦。但想起方才那陈招邪恶的眼神,她无端又起了浑身的寒毛。不行,待会回去,得叫如雪弄上一桶热水,好好泡上几个时辰。
如雪低声说:“姑娘快吃一口罢,奴婢瞧着,那伍家大姑娘总是看着我们。”如雪是个机灵的,方才主子们说的那番话,她都听在耳中。
果然,伍锦云的眼光若有似无地瞄过来。
顾娇忙低头吃了一筷子生菜。今日真是运气不好,便不该答应沈母陪沈禄来添妆。
越想越烦闷,口中便有些口渴,眼前刚好摆着一樽酒,她想都不想,拿起酒樽便一口灌下。
酒入口却纯滑,甘甜回味。
如雪赶紧道:“姑娘,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多喝酒。”
不仅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她平日里也不能多喝酒,稍微喝多了酒便晕乎乎的,浑身使不上劲。是以这十多年来,容氏都不允许她贪杯,怕她喝多了,做些丑事出来。但这不过才一樽酒,也没什么罢。
然而如雪才说完没多久,顾娇便觉着晕意直往上冒,浑身软塌塌的,使不上劲。
顾娇的头晕乎乎的,但意识仍旧是清醒的,她拽着旁边的如雪,低声说:“回去。”
她自觉自己说话是清晰的,然而在如雪听来却犹如蚊呐。如雪正要弯腰,去搀扶顾娇。那厢的沈远却低呼一声:“大公子!”
如雪赶紧望过去,只见沈禄沉沉地伏在案桌上,一动不动了。
伍家的管事赶紧过来:“沈公子可是喝多了,外头风雪大,先到房中歇下,待散了酒气再回罢。”
说着,他便招了两个人,将沈禄搀扶着走了。
伍锦云也走过来,关心地看着顾娇,与如雪道:“顾画师饶是不胜酒力,先到我房中歇下,须臾再走罢。”
她一招手,三个大丫鬟便过来,其中将如雪拉到一旁,笑道:“好妹妹,姑娘自有我们照料,你可是饿了,先在这里吃着酒,尝尝羊肉串罢。”
说着便将如雪按在椅上,拿了酒菜给如雪吃,另外两个则将顾娇搀扶着走了。
如暮和飞织连忙追上去,那两个大丫鬟笑道:“妹妹们真是尽心,一起来罢。”
顾娇浑身无力,觉着自己被人搀扶到一间房子里头,睡在了软乎乎的床榻中。明明方才已经解了狐裘,为何还这么热,口又渴,顾娇拧了眉,娇嗔着喊阿孤:“阿孤,我好渴,我要喝水!”
才须臾,她便被人抱起,喂了温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