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荡江山 第400章 天道惟微（6）

那夫人转身盈盈下拜，道：“陛下，妾与天宗恩怨缠结，适逢其会，想要借此处做个了断。还望陛下暂莫插手。”

赵佶心下惊奇，沉吟不语，侧目却见蔡京捋髯颔首，便说道：“夫人护驾有功，所奏无有不准。”

那夫人淡然一笑，转身望向赵大财主。却见他右手衣袖鼓荡，几欲胀裂，剑上之色红极而紫，左手却衣袖平垂，与寻常无异。

凌钦霜听他周身骨节噼噼啪啪的发出暴响，知他便要垂死一搏，暗叫：“不好！”方自踏上一步，赵大财主长剑一挥，剑气已排山倒海般向那夫人推去。

那夫人吸了一口气，身影斜掠而起，衣袖流转，拂而相迎。袖剑相交，声如裂空，二人均是一震。

忽听两声惨叫，窗前侍卫身子飞出，猛地撞在墙上。

那夫人已如鸿雁般掠窗而出，口中悠悠笑道：“此间狭，难尽兴也！”

赵大财主长啸一声，一剑挥出，疾风向外疾吐，厅角八枝灯烛的火焰为剑气所引，同时暴长，激飞而起，如流星般向窗外射去。厅中一阵光亮，随即烛火尽灭。

群臣眼前一黑，却听嗤嗤轻响，竟有二十余道火线反射而回，齐向赵大财主袭来。

赵大财主心下吃惊：“这厮内功如此古怪，竟能中分火焰。”不及细想，闪身冲出。他二人轻功亦登峰造极，晃眼之间，便已跃过几座飞檐。

龙归见状，只怕宗主有失，不待众人回神，也跟着追出。他虽因负伤轻功大打折扣，却也颇为了得。但见三条人影，两前一后，霎时间隐没在夜幕下的森严殿瓦之间。

一片漆黑之中，满堂一片骚乱，忽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腾腾几声，似是有人摔出。

蔡京叫道：“快点火！”

凌钦霜眼见天宗瓦解，本欲追出，陡见黑暗中一条人影窜起，直朝赵佶扑去，这人身法快得异乎寻常，竟是重伤垂危的乾坤子，不由心下一惊：“这道士居然诈死！”

其时十多卫士将烛火点亮，诸臣眼见乾坤子忽然活转，无不骇然，纷纷惊叫。赵佶更吓得全身发软。

蔡京颤声道：“快快护驾！”

乾坤子武功高绝，比之龙归亦不遑多让，此时虽然伤重，若要击毙皇帝，却绝非难事。况且众卫目光先前都集中在赵大财主二人身上，如何料到乾坤子还能暴起伤人，一时呆了，尚未举枪，刺客已扑至赵佶面前。

左右童贯、梁师成见状不好，急急挡在赵佶身前。乾坤子拂尘挥出，一拨一扫，他纵然强弩之末，童梁二人也吃不消，砰砰两声，二人口吐鲜血，登时跌出丈外。但这么缓得一缓，已有数名贴身侍卫挥刀拦截。

乾坤子大急，心想天宗今夜一败涂地，自己毙命于此，若然行刺不成，当真死不瞑目了，但他那飞轮失于大内混战之中，若非如此，行刺何难至此？当下拂尘连抖，更不理会众卫来攻，疾向赵佶冲去。眼见距他已不过数尺，乾坤子狂吼一声，凌空扑下，拂尘卷向赵佶咽喉。

赵佶吓得面无人色，却听听砰的一声，乾坤子身子晃了几晃，摔下地来，亦失了拂尘。却总算有人想起开枪了，只是这一枪自乾坤子大腿擦过，并未击中要害。

此时乾坤子全身浴血，但他拼尽残余气力，已然将赵佶扑翻在地。他哈哈笑道：“昏君授首，天下承平，纵死犹闻侠骨香！”笑声中，口中鲜血滴滴落在赵佶面上。

赵佶一时吓晕过去。乾坤子抽了他一巴掌，尖声喝道：“给我醒来！这一掌，是替太祖打的！”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是替太宗打的！”他左右开弓，连抽七下，口中喝骂，从大宋太祖、太宗一路而下，直至先帝：“这第七掌，是替你皇兄打的！”

眼见万岁受辱至斯，太子赵桓、蔡京吴敏诸臣顾不得自身安危，冲上前来，死命抓住乾坤子，奋力外拉，却均被他直掼出去。

一众侍卫虽然火枪在手，刀剑高举，此时只消齐动，虽能将乾坤子大卸八块，却也难保不会伤到皇帝。众卫无耽于弑君大罪，投鼠忌器，一时无人敢妄动。

凌钦霜呆立在侧，心中震颤，暗道：“我一剑下去，救驾不难，可我要不要救他？”

乾坤子打骂至此，歇得一歇，喘着粗气，泣声尖叫：“先帝，看老奴为你报仇了！”十指用力捏下，只听喀地一声，赵佶喉骨几乎碎裂。

赵佶早被他抽得鼻青脸肿，此时更是舌头外吐，瞳孔突出。

眼看皇帝将死，众卫再也犹豫不得，刀剑齐出，猛往乾坤子背上砍落，登时砍得他血肉模糊，然他双手始终不放，十指深深陷入赵佶咽喉，口中兀自咆哮不绝：“昏君，你却如何害死了先帝？”

眼见赵佶手脚痉挛，几乎便死，凌钦霜暗叹一声：“罢了！”白光闪处，已将乾坤子双手十指无声无息斩下。

乾坤子惨叫一声，身子滚落一旁，头一歪，便即死了。

群臣纷纷上前救起赵佶。众火枪手对着乾坤子和封翔的尸身一通乱射。

混乱之中，凌钦霜早已跃窗而出，去得远了。其时飞雪已住，月光暗淡，他踏雪奔了片刻，来到一个偏僻之处，只见宫中之内到处火把照耀，厮杀不绝，却尚有少数天宗杀手负隅顽抗，但均被火枪打得血肉模糊，其状甚惨。今夜之事一幕幕涌上心来，只觉从入宫伊始，处处透着诡异，所见所闻，无不大出意料，盘根错节，瞧来一片迷乱，全然理不出半点头绪。不由心下暗叹：“天宗之败，虽败在那夫人手里，可我对其中关节一无所知，便冒然出手，究竟是对是错？那夫人武功莫测，机谋高深，却是何方神圣？”猜测不透，转念又想：“赵佶固然昏庸，可这宗主也非善男信女。无论谁人执掌天下，均非百姓之福。”忽地想起《圣经》中的耶稣教导：“莫要论断旁人。”心道：“不错，我匹夫一个，又有什么本事论断他人之善恶？且当时所言，确也莽撞了。所谓退敌之策，不过纸上谈兵，金兵未至，来日之事，谁又说得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