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苡 第8章 挣脱宿命真理即来 壹

“欢迎回家”这四个字终于把武谦从昏迷里醒来，他慢慢坐起身来，手脚都是酥麻的，酸痛的。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去找自己的亲人。可左腿的刺痛让他停下思考。武谦慢慢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是他左腿上布满紫色斑点的痕迹。他想动动这条左腿，可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是呆呆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端水的武夫人看到坐起来的武谦，丢下水盆连忙冲上去，抱着武谦道：“儿啊！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娘和你爹有多担心....”说着喉音染上泣音。

“娘，让你担心了。”武谦安慰道。

说着又看向自己的左腿，低声问道：“娘，我的腿，怎么了？”

闻言，武夫人又是一阵啜泣，道：“儿啊，听村里的刘大夫说，你中了一种毒，这些斑点是此毒的症状。不过放心，你爹去找能治此毒的药草了。”

武谦听闻，呆愣几瞬，又问道：“那娘，那草药容不容易找，爹那身子骨能吃得消吗？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啊，不能让你们冒险，也不能求天上的哥哥帮忙，我...”

“傻孩子，你们的安危我们怎么可能不管，就算有危险，你娘和你爹都会冲你们前面的，只求你们能平平安安就好，其他什么的交给你爹，你安心躺好，休息几日等你爹的消息。”

说完便拿起水盆出去了，只留下武谦一人躺在榻上，他独自思考着，为何会中此毒，他也没做什么没吃什么啊，难道，那老道士说的这道坎，是在这时候吗？

突然，他想到那会倒在地上时，踩在左手上的那一脚。接着便赶紧看向自己的左手，上面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而在伤口里面，透着一点黑紫色。

这伤口很小，所以武夫人等就没有发现。但就是因为这如此小的伤口，毒气便悄悄钻进去，侵蚀着里面的血肉，从而中毒。

可自己的左手却没事，反而是腿更严重了。连下床都困难，基本上是动不了了。武谦把头蒙进被褥，他在心里对着天上的武甑保佑，爹能平安回来，自己的毒能解开。

慢慢的，他就进入梦境。梦见的还是有那股黑团，看来是还没有放过武谦，执意要把他收入囊中才肯罢休。不过这一次这股黑团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拖着拽着，没有洗脑。反而是让武谦自己选择，如果不选它它就会直接走，不会再来干扰。

武谦见状毫不犹豫的选择那扇光明之门，因为他不想让这股黑团打扰到他的梦境。刚踏进那道门，后面的黑团竟诡异似的笑了，武谦也在进入大门的下一刻听到这笑声，想回头，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股黑团径直把那扇门关掉，而武谦独自一个人待在那扇门后。

没等他高兴，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寒风刺骨，下着一点小雪，还带着几句人的声音。他哆哆嗦嗦的往后看，等看清楚面前之人是谁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不自觉的哆嗦。

而那说话之人，正是武老村长。他现在面露苦涩，头部流着很多血液，右手被摔断，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武谦越看越觉得害怕，他微微道：“...爹？”

面前的“武老村长”闻言，张开嘴巴，对着武谦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爹我为了你去找草药才变成这样，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你没有出生就好了，我和你娘一个儿子就可以了！”

接着大吼着要撕碎武谦。可武谦早就麻木，呆愣在那里，明知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爹，但用这个口吻说出这些话，无疑是伤了他的心。

他不怕那股黑团会吃了自己，怕的是自己爹娘不认他，讨厌他，所以害怕，害怕到想死。那“武老村长”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而武谦猛地跌坐在地上，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左腿。

不能被这毒侵蚀，我不能！我不能！！！

说着，便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左腿。

随着一阵疼痛袭来，那扇门也慢慢开来，看着面前的血肉模糊的左腿，他露出了笑容。

他战胜了梦里恶魔，让自己重新醒来。

等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他想起身，却因左腿麻痹而起不来，只能微微挪动上半身，伸出手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就在他要喊武夫人来时，可武夫人一直没有来。一般一叫武夫人她都会来的，但这一次没有来。诧异间，他却无意间听到门口有人对话的声音。

“哎，你有没有听说，村长为了里面这个差不多要残疾的儿子，跑麒麟山找解药去了。”

“有，我有听到，你说村长为何要为了一个要残疾的小儿子冒险呢？自己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去，有大儿子为家里撑腰不就行了？还非得去，现在好了吧。”

“爬山途中摔死了。”

听到这，武谦拿着的水杯猛地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门外的几人听见也都连忙闭了嘴，纷纷散开。

武谦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又想起那群人说的话，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因为这几天他没有进食，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接着，他想下床，他想去找自己的娘，问她爹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因为他。可左腿一直动弹不得，刚爬到床边便摔了下来，低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身体翻过来，慢慢往门的方向爬去。

“爹，爹，爹啊！”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我，我....”他喊着，哭着，眼泪也从他的眼里流下。他拼命往前爬去，想出去外面看看，左腿动不了就用右腿使劲，左右手紧紧扣着地面往前爬，整个人狼狈不堪。

“我是个废物！爹，您为什么要为了我去冒险啊？我做的那个梦，我战胜它了，但唯独输在现实，我，我就个无能的废物！”

说着说着，他看到地上方才被他摔碎的杯子碎片，拿起一片稍微大一点的，往自己的左腿割去。鲜血骤然间流了一地，他却笑了，边笑边哭道：“爹，我把这条腿砍了，我不要那草药了，我也不用您去冒险了，您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

这时候的武谦最需要亲人的安慰及陪伴，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他用力割着自己的左小腿，直到看到里面的白骨，他才停下手来。用手狠狠抓向左腿的白骨，用力一折，只听咔嚓一声，这条左腿也真真实实的废了。

这一过程他用了两个时辰。忍了两个时辰。

他长舒一口气，面对左腿上刺骨的痛，全不当回事，只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会是笑，一会是哭，如果有人打开这道门，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破胆，也会认为武谦是个疯子。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做完这些平躺在地上，任由左腿鲜血直流，染红了衣物，还是死死盯着天花板，右手紧紧握着瓷片，也渗出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这道尘封的门，看见武谦正双眼无神的躺在地上，地上流着非常多的血，有一些是鲜红的，有一些是黑色的。

而那条被割掉的小腿，正狼狈的倒在武谦身边。如果没看到武谦左腿下的鲜血，还真有人会以为这条小腿不是他的，不然不可能会这么淡定。

“？！”

武夫人看到武谦这副模样，早就吓得半死，转而又看到那条血腥的小腿，再也忍不住，抱着武谦大声哭了出来。

而武谦还是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没发出任何声音。

“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呢？你让你娘我怎么活啊....”

说完又是一阵哭声。武谦也是终于听见武夫人的话，道：“...娘。”

“哎，娘在，娘在..你说，儿啊，你说....”

“娘，爹他，真的死了吗？我不听那些人说的，我不信他们，我现在只信你。爹没死对吧？”

武夫人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这副模样，心痛了好久，听到这几个问题，她还是默默点头，拉着武谦道：“儿啊，别怪你爹，你爹他，真的，真的...”

武谦听到武夫人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时，崩溃大哭，用手猛打自己的头，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爹也不会死，娘，您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活不下去了....”

武夫人闻言，双眼通红的把武谦的双手抓在跟前，哭着道：“儿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你爹为了你才走了，你得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有这些想法，听见没有？”武谦听完武夫人说的话，也慢慢冷静下来，喘着粗气，但还是躺在地上不动。

武夫人连忙叫来几个人把武谦背起来躺在床上，又叫来刘大夫包扎伤口。而武谦的左腿，是真的废了。

“夫人，因为您的小儿子把毒源阻断了，后面也不需要婴蛮草来解毒了。不过遗憾的是老武啊。”

武老村长与刘大夫的关系很好，听到自己的好朋友离去，说不伤心是假的。

而在天上的武甑对此毫不知晓，他还在天庭上说着过几日自己终于可以下凡找亲人，带他们去天涯海角好好游玩。

可还没等他去天涯海角呢，下凡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自己的爹，死了。而自己的弟弟，也残疾了。

发生了这些事，武甑说不着急是假的，他连忙回到武家，可面前的武老村长的墓碑让他不得不相信，武老村长，是真的死了。

现在他不是自己的真身，他现在的形态凡人是看不到的。只能过几天真身才能下凡。

武甑望着屋里痛哭的武夫人和躺在床上毫无气色的武谦，心里的惭愧愈发加深。当知晓武老村长是为了解武谦的毒而死的后，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看向面前的武夫人，明知面前之人听不见但还是问道：“娘，您为何不在我的神像前告诉我？我去找就行了，为何还要让爹去冒险？都是我的错，我作为神仙，帮得了天下唯独帮不了自己的至亲....”

说着说着也留下了眼泪。他飘到武谦的床边，看着面前的弟弟无神的样子，心痛极了，独自道：“小弟，哥哥来晚了...你要怪哥哥就怪吧，你的左腿哥哥会想办法治好的。你放心吧。”可惜的是，武谦听不到。

武甑就在武谦的床边独自说了好多话，但武谦都听不到。他微微的感受到身旁有人，可睁眼时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武甑下凡的时间也快到了，面对耳边的声音，他依依不舍的看向武谦所在的房间，久久不离去。似乎是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心，他回到上天庭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帝尊批准他能下凡帮助自己的至亲，还请求他可否让天庭的寿生大仙帮忙救救自己的小弟。

面对武甑的请求，帝尊坐在台上，道：“武甑，我知道你是救人急切，不过现在属于特殊时期，你执意下凡，后果不堪设想，你决定好了？”

武甑双手抱拳，坚定道：“我决定好了，不管什么时期。”

帝尊叹了口气，批准了他能下凡的能力。他便去寿生殿找寿生大仙。

寿生大仙，真名叫做鹤宏。是天庭上一个掌管寿命的神仙，无论是残肢断腿还是将近老去的人，被他施了法术，无疑都会延长寿命，保全身体。

前去庙里祈祷的信徒们，如果不是一些太大的问题，像普通的希望自身长命百岁等，这寿生大仙也都是三言两语之事。自然也会延长两三天的寿命。

此时的鹤宏正盘坐在地上，看到武甑前来，便询问道：“武甑真君，找我何事？”

武甑也直接说明此次前来的目的，蹲下道：“寿生殿下，我恳请您能帮助我的弟弟，他的左腿断了，再也下不了床，我不想让他一辈子活在阴暗里，请您助我一力！”

鹤宏见武甑如此急切，道：“武甑真君，老夫可以帮你，但在这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讲。”

鹤宏指着桌台上的几册卷轴，道：“这里有好多信徒的意愿，老夫的眼睛不是很好，武甑真君现在正处大好风华，帮我整理这些卷轴便可以。”

武甑在心里还以为鹤宏会提出什么困难的条件，没想到只是帮忙整理几册卷轴，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很快反应回来，道：“好，我帮您。”

武甑本就是文神，这几册卷轴根本不在话下，没两下功夫便完成了。

“寿生殿下，我好了。”

“这么快啊？感谢你了，武甑真君。”鹤宏道：“距离我上次看到这么快效率的，还是她。”

“谁啊？”武甑笑着问道。

鹤宏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追究了。对了，你要让我帮忙治你小弟的左腿是吧？”

武甑听到这句话，立马坚定起来，点了点头。

“那好，等着，我给你找一样东西。”说着鹤宏便从身后拿出一罐葫芦，里面有两颗药丸。鹤宏拿起其中一颗，放到武甑手里，介绍道：“这是回身丸，凡人吃了便可重新长出自己残缺的部分。”

接着又拿来另外一颗，道：“这是回神丸，凡人吃了会延年益寿；但在之前的凡人必须要活气满满，如果是将死之人就复活不了。”

听到这，武甑本来是想把回神丸给武老村长吃的，但是这个的效率他不是很满意，于是问道：“寿生殿下，这回神丸为何不能复活已经死去的人？那有这个有什么用？”

“我不能违背凡人顺从自然的规律，该活着的人自然会活得好好的，该死去的人自然也会离开。如果我违背了这规律，那世上不是遍地的神仙吗？到那时候哪还用我们这些神仙庇护啊？年轻人，你得好好想想，不是凡人都会活着的，哪怕是自己的至亲。”

武甑闻言也只好默默点头，拿着这两颗药丸下凡了。

望着武甑离去的背影，寿生大仙还在回忆着武甑方才所问的问题，朝天一笑：“还是太年轻了啊，等你活到我这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武甑下凡后，找到东瓦村，刚想进去，就被村民们一个个围上去，只听他们道：

“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武甑真君吗？今儿怎么下凡了，来看望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对啊，你看我们给你修了好几个庙，到时候别忘了保佑我们能发家致富，生个胖娃！”

村民一窝蜂跑到武甑跟前，想蹭蹭武甑身上的神官气息。

“乡亲们，我这次下凡是有事情的！麻烦让让！”

村民们听完武甑的话，又道：“对哦，村长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武甑不知道才怪，这时候下凡肯定也是为了他们，不是为了我们这群没有血缘的普通老百姓哟。”一个大娘阴阳怪气的道。

武甑闻言也是有些许生气，他也明白一点帝尊为何会说神仙下凡的麻烦有哪几点。但还是道：“我这次下凡的确是为了我父亲和小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大儿子哪能不管？麻烦让一下，谢谢！”

“武，武甑？”

这句话让武甑愣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武夫人拿着抹布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正看着他。

“...娘！”

武甑不顾面前的村民，直接略过他们跑到武夫人面前抱住她，眼泪也在这时候落下。

“娘，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傻儿子，这不怪你，是你爹太鲁莽了，我应该让他带几个人去的，他却执意一人前去。哎...”武夫人抱着武甑道。

“娘，小弟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武甑这么一问，武夫人脸上有露出一个难受的表情，道：“你小弟啊，自从那一次突然截了自己的左腿后，就一直躺在房间里，我想背着他出去走走，他还是不应，仿佛失了魂一样....这几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娘我也快支撑不住了...”武夫人也不像武甑飞升之前那么有活力，鬓发都染上岁月的白。

武甑拍着武夫人的背道：“娘，现在有我在，你们别怕，有我在，我在..”

哭诉完后，武夫人带着武甑来到武谦的房间。打开就是一阵刺骨的风吹来，而武谦正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枕头边满是泪痕，左腿包扎的布也被他撕掉，露出里面的筋脉，十分渗人。

武夫人看见又是一阵哭泣，武甑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武谦，想伸出手摸摸武谦的脸，可这时他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般，连着几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武谦。

武甑距离离开家里已有六年之久，他的面貌同飞升前一样，不会变老。随是统一岁数，可武谦已经比武甑老了几岁，看上去不知道的以为武谦是哥哥，比武甑大上好几岁呢。

他在天上足足待了六年余久，可他一直觉得时间没有在增长，也是等到自己下凡后才知道人间已经过去六年了。而武谦也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六年。

终于在下一刻，武甑忍不住蹲在地上，拉起武谦苍白的手，哭道：“小弟，哥来晚了...对不起..”

武谦在睡梦中听到武甑的话，慢慢睁开眼，发现武甑正在自己的床边，还在哭。接着也看向武夫人，她也是一脸的泪痕，无声哭泣中。

“娘？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看见哥了，你有看见吗，我出现幻觉了么？”武谦小声道。

“儿啊，你没有做梦，这就是你哥，他回来了..”武夫人回道。

武谦又看向身旁的武甑，他感受到右手上那真实的触碰感时，道：“你真的是哥吗？”

武甑闻言，哆嗦的回道：“是，我是哥，哥回来了，让你受委屈了。”武谦又看向天花板，道：“又骗我，我之前娘你也是这样骗我，我就说嘛，哥在天庭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下来？这是幻觉，我要睡了。”

“武谦啊，我真的是武甑，是你哥啊。”武甑道。

可武谦还是闭上双眼，他还一直以为面前的是幻觉，但想了好多次还是面前的景象，还是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他。

这时候武谦是真的有点相信了，问道：“娘，我身旁的真的是哥吗？”

武夫人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啊，我哥那么忙，怎么...可能下凡。”说着说着喉咙染上泣音。说着又转向武甑，道：“你，你，你....”他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突然起身抱着武甑，哭道：“不管你是不是我哥，但现在我抱着你，你就必须是我哥，别骗我了....|”

武甑也抱着他，道：“我就是，你不用害怕..”

武夫人的眼泪直下，也走上前抱紧武甑二人。

娘仨围在一起哭，他们也好久没有这么待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