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扶柳 第91章 达西5

彭伯里庄园的槭树染上第一抹绯红时，海伦娜正在晨露未曦的迷宫花园摆弄黄铜星盘。

达西透过书房飘窗望去，见她将玫瑰枝条拗成奇怪的几何图形，晨光穿过她发间的珍珠网纱，在草坪投下流动的银河。

"这是凯尔特占星术？"他走近时特意加重脚步，还是惊得少女碰翻了盛接露水的银碗。

晨露浸湿她绣着紫云英的裙裾，在青石板洇开一片深色吻痕。

海伦娜举起沾着泥土的星象图："我在验证牛顿爵士的潮汐公式。

"羊皮纸上跃动着复杂的三角函数，边缘却画着戴礼帽的鲸鱼，"昨夜梦见威克姆先生骑着海马赴宴，这或许预示着我们该重新计算多佛港的..."

她的话被突然抵住下颌的剑鞘截断。达西用祖传佩剑挑起她松散的发辫，冷铁贴着温热的颈动脉："淑女不该在清晨谈论逃犯。"

"正如绅士不该用武器指着救命恩人？"海伦娜的指尖轻推剑身，达西家族徽章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彩，"您书房第三层暗格里的潮汐日志，可比我的梦境有趣得多。"

达西瞳孔骤缩。那本用希腊文加密的日志，记录着他连续七夜对北海潮汐的观测数据。

此刻少女袖口露出的墨渍，正是他特制的银盐墨水特有的光泽。

槭树突然惊起寒鸦，达西的剑尖在空中划出银弧。

当他回身时，海伦娜已退至玫瑰拱门下，手中握着从剑鞘暗格抽出的羊皮卷——正是三日前签署的修订版婚约。

"您修改了财产继承条款。"她抚过契约上新添的拉丁文注解，"将莉迪亚小姐的年金与威克姆的品行挂钩，这比拜伦的诗集更浪漫。"

达西逼近的脚步碾碎满地露珠，却在看清她眼底血丝时倏然停顿。少女眼睑下泛着淡青，显然为破译加密文书彻夜未眠。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仿佛吞下整块未融的蜂蜡。

午后骤雨突至时，达西在藏书室发现蜷缩在波斯地毯上的海伦娜。

她枕着《罗马法释义》沉睡，裙摆铺展如褪色的鸢尾花，指尖还勾着支沾满墨水的孔雀翎笔。

雨滴敲打彩绘玻璃的声音里，达西鬼使神差地俯身拾起散落的演算纸。

那些他亲手绘制的潮汐图表旁，添满了俏皮的批注：威克姆的良心≈1/3茶匙、莉迪亚的眼泪=2加仑海水、达西的耐心=永不停摆的航海钟。

当他试图抽出少女紧攥的婚约副本时，海伦娜忽然呢喃："别烧..."梦呓带着白兰地的余韵，"契约会疼..."

雨幕将时空扭曲成暧昧的琥珀。达西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婚约边缘的齿痕——那是前夜海伦娜与雷诺兹管家争夺火钳时留下的印记。

此刻她湿润的睫毛轻颤，像暴风雨中挣扎的燕尾蝶。

暮色浸透窗棂时，达西发现自己正在羊皮纸背面勾勒少女的睡颜。笔尖游走过她微启的唇峰，在唇角悬停成颤抖的墨点

二十八年恪守的社交礼仪在此刻崩解，他嗅到危险如海啸般迫近。

"阁下可知偷画淑女要判多少年监禁？"海伦娜带着睡意的呢喃惊落他手中的蘸水笔。

她支起身时，松垮的衣襟露出锁骨处的墨迹，蜿蜒如情诗的手稿。

达西将婚约副本投入壁炉的动作近乎粗鲁，却在火舌蹿起的刹那伸手挡住海伦娜的视线

这个矛盾举动让两人同时愣怔，直到火焰在彼此瞳孔深处跳起死亡之舞。

"您害怕我目睹真相湮灭？"海伦娜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掌心，"还是恐惧有人看清您披着狼皮的羊羔心？"

雨声渐歇时，雷诺兹管家送来拆信刀。

银刃切开火漆封印的瞬间，达西听见海伦娜倒抽冷气——请柬上霍华德家族的纹章旁，赫然烫印着达西姑母凯瑟琳夫人的龙舌兰家徽。

"看来我们的棋局要提前进入残局。"海伦娜将请柬折成纸船放入铜盆，看它在未熄的契约余烬中沉没，"姑母大人定是听闻您深夜与女数学家泛舟北海的浪漫事迹。"

达西握紧高背椅的狮首雕花，看着少女在渐暗的室内点燃六枝烛台。

当她将最后一支蜡烛放在棋盘中央时，跳动的火光将黑皇后雕像的影子投在他胸口。

"陪我对弈一局。"海伦娜将白骑士推过楚河汉界，"若我赢了，您需如实回答三个问题。"

达西执起黑主教时，发现棋子底座刻着新添的小字：暴风雨夜的钢琴师。

这让他想起那首未完成的变奏曲，想起她指尖按压过的每个战栗的音符。

当白皇后将死黑国王时，光恰好移过棋盘。海伦娜用银叉戳起最后一块杏仁蛋糕："第一个问题——您修改婚约时添加的拉丁文条款，究竟在保护谁？"

达西的怀表链在寂静中发出细响。他凝视着烛光里浮动的尘埃，仿佛看见十岁那年被父亲撕碎的诗稿在虚空中重组："所有被风暴卷走的灵魂，都值得第二次日出。"

夜莺开始啼唱时，海伦娜将第三个问题咽回胸腔。

她轻轻转动达西小指上的印章戒指，直到家徽的狮鹫图案在烛光中苏醒："等我们解开多佛港的潮汐谜题..."

庄园突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撕破夜色。

达西冲到露台时，看见信使马鞍上绑着的包裹正渗出暗红液体——那是装着威克姆婚约原件的锡盒，此刻盒缝间夹着半截断裂的紫罗兰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