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扶柳 第92章 达西6

北海的浪涌在子夜时分撕开裂帛般的天空，达西攥着黄铜望远镜的手指骨节发白。

货船"珀尔修斯号"在十二级风浪中扭曲成狰狞的剪影，甲板上翻滚的木桶让他想起海伦娜在棋盘上推倒的国王棋子。

"还有四十分钟！"大副的嘶吼被飓风揉碎，达西看着怀表链上断裂的紫罗兰丝带随狂风起舞。

七十二小时前，海伦娜将重新计算的潮汐表塞进他大衣口袋时，发梢的橙花香还缠绕着彭伯里藏书室的羊皮纸气息。

惊雷劈开海面的刹那，达西在了望镜中捕捉到货船桅杆的异样倾斜——正是海伦娜用红墨水圈出的危险角度。

他扯下浸透雨水的船长服，露出内衬口袋缝着的星象图，那些海伦娜用银线刺绣的潮汐曲线正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左满舵！三十度迎浪！"达西的吼声带着铁锈味，掌心的旧伤因过度用力重新崩裂。

血珠溅上海伦娜手绘的航海图，在墨卡托投影的北纬55度线绽开赤色玫瑰。

货舱传来的断裂声像巨兽啃噬骨骼，达西想起昨日清晨海伦娜摆弄的船模——她当时用歌剧望远镜观察桅杆比例，断言这艘船承受不住西南风与涨潮的合力。

此刻预言正化作死神镰刀劈向甲板，而那个总爱在暴雨夜弹错音符的姑娘，此刻应当安全地...

"救生艇！右舷！"水手的尖叫刺破耳膜。达西转身时，飓风恰巧掀开救生艇的防水布——淡金色发丝如月光刺破黑暗，海伦娜正用牙齿撕开缠住舵轮的紫罗兰丝带，浸透的骑装勾勒出她单薄如帆的身影。

达西跃过甲板裂缝的瞬间，货船发出垂死的呻吟。

他抱住海伦娜滚向桅杆底座时，少女怀中的潮汐日志重重磕在他肋骨上，羊皮纸间飘出的橙花标本擦过他渗血的嘴角。

"您不该..."海伦娜的抗议被浪涛淹没，达西的拇指狠狠擦过她冻僵的唇瓣。这个逾矩动作让两人同时战栗，仿佛又回到那个契约焚毁的雨夜。

"闭嘴！"达西用牙齿扯开领巾捆住她渗血的手腕，咸涩的血与雨水在喉间交织成毒药，"等回到彭伯里，我会亲手把你锁进最坚固的塔楼。"

海伦娜突然轻笑，这笑声在末日般的风暴中绽放成诡异的花："那您得先教会石像鬼解微分方程..."她沾满血污的指尖点向倾覆的罗盘，"现在该左转15度，趁着第九个浪涌的间隙。"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货船残骸撞上暗礁的巨响惊起成群信天翁。

达西抱着昏迷的海伦娜浮出海面时，看见她紧攥的潮汐表正在晨曦中缓缓下沉。少女脖颈处的淤青比昨夜更深，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当救援船的火把照亮海域，达西发现自己的手掌正紧贴海伦娜的心口。这个僭越的姿势本该引发丑闻，此刻却成为救生索般的存在。

她微弱的脉搏穿过湿透的衣料，在他掌心敲奏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坚持住..."达西将额头贴上她冰凉的太阳穴，这个动作温柔得如同亲吻教堂圣物，"你的数学题还没解完。"

怀中的少女突然抽搐，呕出的海水染蓝他的亚麻衬衣。

海伦娜在剧痛中睁眼，瞳孔倒映着达西从未示人的恐慌："您...终于...承认我的计算..."她染血的指尖抚过他滚动的喉结，"比您的骄傲...更可靠..."

正午时分，彭伯里庄园的急救室弥漫着药草与血腥的混沌气息。

达西握着拆信刀削除海伦娜伤口中的木屑时，窗外的白玫瑰丛突然惊起乌鸦。少女在昏迷中呓语，将他的手背抓出带血的月牙。

"潮汐...系数要修正..."她烧红的双颊泛着死寂的美，"威克姆的怀表...齿轮第三齿..."

达西的拆信刀当啷坠地。当他掀开海伦娜的枕套，发现里面缝着张被血渍浸透的密码纸——正是他藏在怀表夹层的机密文件，记录着所有参与掩盖莉迪亚私奔事件的证人名单。

暮色染红窗棂时，达西在密室焚烧最后一份伪造的航运保单。火苗吞噬纸页的瞬间，他听见轮椅碾过橡木地板的声响。

凯瑟琳姑母的翡翠手杖抵住他脊梁，杖头镶嵌的龙舌兰家徽冷如墓碑。

"那姑娘活不过月圆之夜。"老妇人的声音像毒蛇游过金币堆，"聪明人该让潮水带走所有秘密。"

达西转身时，壁炉火星溅上凯瑟琳夫人的貂皮披肩。

他凝视着姑母保养得当的面容，突然看清那些脂粉下纵横交错的裂痕——与自己每日在镜中所见的疲惫如出一辙。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达西将海伦娜的星象图投入火焰，看金箔刺绣的潮汐线在灰烬中重生。

"霍华德小姐刚刚教会我，真正的贵族精神不是掩埋错误..."他碾碎未燃尽的羊皮纸，"而是修正航向的勇气。"

子夜钟声敲响时，达西跪在海伦娜床前更换敷料。月光将少女脖颈处的淤青染成紫罗兰色，他无意识哼起那首未完成的安魂曲。

当海伦娜在梦魇中啜泣，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将嘴唇贴上她颤抖的眼睑。

这个禁忌的吻惊醒了窗外的夜莺。达西在晨曦初现时终于看清——自己紧握着的不是淑女的手，而是劈开黑暗的普鲁米修斯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