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的故事 第11章 荷花三娘子 骂鸭 柳氏子

1.荷花三娘子

湖州有位名叫宗相若的读书人，一日秋日，他漫步于田间地头，巡视自家田垄。只见那一片禾稼茂密之处，禾苗剧烈地摇晃，似有异常。宗相若心生疑惑，跨过田埂，前往查看究竟。走近一看，竟是一男一女在田野中野合，他不禁哑然失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那男子满脸羞愧，匆忙系好衣带，慌慌张张地径直离去。女子也缓缓起身，宗相若仔细端详，发现这女子容貌娟秀，十分动人，心中顿时生出倾慕之意，想要与她亲近一番，却又为自己这般想法感到羞愧。于是，他微微靠近女子，轻轻拂了拂衣袖，说道：“在这桑林之中寻欢作乐，可还开心？” 女子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宗相若胆子大了些，近身揭开女子的衣裳，触手之处，肌肤细腻如脂，他便上下抚摸了几遍。女子笑着说：“你这迂腐的秀才！想要怎样，直说便是，这般乱摸做什么？” 宗相若询问她的姓氏，女子答道：“不过是一夜春风，过后便各奔东西，何必问得这般清楚？难不成还想留个名字，为我立个贞节牌坊不成？” 宗相若道：“在这野田草丛之中行苟且之事，那是山村牧猪奴才会做的，我可不习惯。以你的美貌和气质，即便私下约会，也应当自重些，何必如此草率？” 女子听了这番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宗相若又说：“我家离这儿不远，还请姑娘过去小坐片刻。” 女子说：“我出来已有许久，恐怕会引人怀疑，等夜深了再说吧。” 她仔细询问了宗相若家的门户特征等详细情况，便沿着一条小路快步离去。一更刚过，女子果然来到了宗相若的书房。二人一番缠绵，情意绵绵，亲密无间。此后的日子里，两人时常幽会，相处了数月之久，竟无人知晓。恰逢有一位番僧在村里的寺庙中驻锡修行，番僧见到宗相若后，惊讶地说道：“你身上有邪气，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异之事？” 宗相若回答：“没有啊。” 过了几天，宗相若突然毫无征兆地生病了。女子每晚都会带着美味的水果来看望他，温柔地照顾他，关心备至，如同夫妻一般恩爱。然而，每当宗相若躺下后，女子必定会强行与他交合。宗相若本就抱病在身，对此颇感不耐，心中怀疑女子并非人类，却又没有办法让她暂时离开。于是，他说：“之前和尚说我被妖邪迷惑，如今果然病了，他的话应验了。明天把他请来，求些符咒驱邪。” 女子听后，脸色惨然一变，宗相若见状，心中愈发怀疑。第二天，宗相若派人将情况告知了番僧。番僧说：“这是狐妖。她的法术还比较浅，很容易被制服。” 于是，番僧写了两道符咒，嘱咐道：“回去后，把一个干净的坛子放在床前，将一道符咒贴在坛口。等狐妖钻进去后，迅速用盆子盖住，再把另一道符咒贴在盆子上。然后把坛子放进锅里，用烈火烹煮，一会儿就能把她烧死。” 家人回去后，按照番僧的教导布置妥当。夜深了，女子才到来，她从袖子里拿出金橘，正准备到床边问候宗相若。忽然，坛口传来飕飕的声响，女子瞬间被吸入坛中。家人猛地起身，用盆子盖住坛口，贴上符咒，正准备拿去烹煮。宗相若看到地上散落的金橘，想起与女子往日的情意，心中一阵怆然，十分感动，急忙下令放了她。揭开符咒，拿开盆子，女子从坛中出来，狼狈不堪，她跪地磕头道：“我修行的大道即将修成，差一点就化为灰烬！您是个仁人君子，我发誓必定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便离去了。过了几天，宗相若的病情愈发严重，似乎生命垂危。家人赶忙去集市上购买棺材木料。途中遇到一位女子，女子问道：“你是宗湘若的仆人吗？” 家人回答：“是。” 女子说：“宗郎是我的表兄，听说他病得很重，我本想前去探望，恰好有事走不开。这有一包灵药，麻烦你带给他。” 家人接过灵药回到家中。宗相若心想自己并没有表姐妹，便知道这是狐女来报恩了。他服用了狐女送来的药，果然病情大减，十天左右便恢复了健康。宗相若心中十分感激，对着虚空祈祷，希望能再次见到狐女。一天夜里，宗相若关好门窗，独自饮酒。忽然听到有人弹指敲窗，他打开门一看，竟是狐女。宗相若大喜过望，拉着狐女的手连连称谢，邀请她进屋一起饮酒。狐女说：“自从分别后，我一直心怀感恩，想着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如今我为您寻觅到一位佳偶，不知能否稍尽心意？” 宗相若问：“是谁？” 狐女说：“这不是您需要知道的。明天辰时，您早点到南湖去，如果看到有采菱的女子穿着冰縠做的披肩，一定要赶紧追上去。要是迷失了方向，就看看堤边有没有短干的莲花藏在叶子底下，把它采回来，用蜡火点燃花蒂，就能得到一位美妇，还能获得长寿。” 宗相若恭敬地接受了她的教导。之后狐女告别，宗相若执意挽留，狐女说：“自从遭遇那次劫难后，我突然领悟了大道。怎能因为男女之爱，再招来他人的仇怨呢？” 说罢，便厉声离去。宗相若按照狐女的话，来到南湖，只见荷花荡中美女众多，其中有一个垂着头发的女子，穿着冰縠披肩，美貌绝世。宗相若急忙划船靠近，却忽然迷失了方向。他拨开荷叶，果然看到一枝红莲，枝干还不到一尺长，便折了下来带回家。进门后，他把莲花放在桌上，在旁边削好蜡，准备点燃。一回头，莲花竟化作一位美丽的女子。宗相若惊喜万分，伏地便拜。女子说：“你这傻书生！我是妖狐，会给你带来灾祸的！” 宗相若却不听。女子问：“是谁教你的？” 宗相若回答：“是我自己能认出你，何须别人教？” 他拉住女子的手臂，女子顺势倒下，化作一块怪石，有一尺多高，各个面都玲珑剔透。宗相若便将怪石放在供案上，焚香再三拜祭祈祷。到了夜里，宗相若关好门窗，堵塞缝隙，生怕怪石又消失不见。清晨一看，怪石又不见了，只剩下一袭纱披肩，远远便能闻到一股香气，展开披肩查看衣领，还残留着些许油脂。宗相若盖上被子，拥着披肩躺下。傍晚起来挑亮油灯，回到房间时，发现垂着头发的女子又在枕头上。宗相若欣喜若狂，担心她又变化，哀求一番后才与她亲近。女子笑着说：“你这孽障！不知是谁多嘴，竟让你这轻狂小子烦死我了！” 便不再拒绝。但在欢好时，女子似乎难以承受，多次请求停止。宗相若不听，女子说：“再这样，我就消失了！” 宗相若害怕，这才作罢。从此，两人感情十分融洽。宗相若家中的箱子里常常装满了金银绸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女子见到人总是唯唯诺诺，好像不太会说话，宗相若也忌讳说起她的奇异之处。女子怀孕十多个月，算着日子快要生产了。她走进房间，嘱咐宗相若关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自己便用刀割开肚脐下面，取出孩子，让宗相若用布帛将伤口包扎好，第二天伤口便愈合了。又过了六七年，女子对宗相若说：“我前世的罪孽已经偿还完毕，是时候向你告别了。” 宗相若听后，泪水直流，说：“你刚来到我身边时，我贫苦不堪，全靠你让我生活富足，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而且你又没有家族亲人，日后孩子不知道母亲是谁，也是一件遗憾的事。” 女子也惆怅地说：“有聚就有散，这是常理。孩子有福气，你也能活到百岁，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我本姓何。倘若你思念我，抱着我的旧物呼唤：‘荷花三娘子！’或许能见到我。” 说完便挣脱开来，说：“我走了。” 宗相若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已经飞到头顶上方。宗相若跳起来，急忙去拉她，只抓到了一只鞋子。鞋子掉在地上，化作一只石燕，颜色比朱砂还红，内外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宗相若拾起石燕，珍藏起来。他查看箱子里，女子刚来时穿的冰縠披肩还在。每当他思念女子时，就抱着披肩呼唤 “三娘子”，眼前便会浮现出女子的模样，笑容、神态都和生前一模一样，只是不会说话罢了。2.骂鸭

白家庄有个村民，平日里游手好闲，品行不端。一日，他见邻居家的鸭子肥硕，心中顿时起了贪念，趁邻居不注意，偷偷将鸭子偷回家中，宰杀烹煮，大快朵颐了一番。到了夜里，他只觉得浑身皮肤瘙痒难耐。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睁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自己的皮肤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鸭毛，轻轻一碰，便疼痛难忍。他心中又惊又怕，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找不到能医治的办法。当天夜里，他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梦中有一个人对他说：“你这病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只有让失主痛骂你一顿，你身上的鸭毛才会脱落。”他的邻居老翁向来气量宽宏，平日里即便丢了东西，也从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更不会大发脾气。村民为了让老翁骂自己，便想出一个诡计，他假装诚恳地对老翁说：“您家的鸭子是被某甲偷走的。那个人特别害怕被人骂，您骂他一顿，也能警示他以后别再偷东西了。”老翁听后，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谁会有那闲工夫去骂一个恶人呢。” 最终也没有骂。村民见此，心中更加窘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老翁如实坦白了自己偷鸭的事情。老翁得知真相后，这才开口责骂了他几句。说来也奇怪，老翁骂完之后，村民身上的鸭毛竟然真的渐渐脱落，病痛也随之消失了。异史氏说：“偷东西的人真是可怕啊，一偷东西就会长出鸭毛来！而骂人的行为也应该引以为戒啊，一骂竟然能让盗贼的罪行减轻！不过，做好事也是有方法的，那位邻居老翁，就是通过责骂的方式来施行他的仁慈啊 。”

3.柳氏子

胶州有个叫柳西川的人，曾是法内史家掌管财务的仆人。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儿子，对这个儿子那是溺爱到了极点。不管儿子想做什么，他都放纵任由，生怕违背了儿子的心意。儿子渐渐长大，行为越来越放荡奢侈，毫无节制，把柳西川积攒下来的钱财都挥霍一空。没过多久，儿子生了病，柳西川曾经养了一头非常健壮的骡子。儿子说：“那头骡子肥壮，肉一定好吃。杀了它给我吃，我的病就能好。” 柳西川舍不得那头好骡子，就打算杀一头又瘦又差的骡子。儿子听说后，大发雷霆，破口大骂，病情也因此更加严重了。柳西川害怕儿子的病情恶化，只好杀了那头健壮的骡子，把肉端给儿子。儿子看到后，这才高兴起来。然而，他只是尝了一小块肉，就把剩下的都扔掉了。可即便吃了骡子肉，他的病丝毫没有减轻，不久后便死了。柳西川为此悲痛欲绝，整日哀叹。过了三四年，村里的人参加香社活动，一起登上泰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大家看见一个人骑着骡子快速地迎面而来，样子很像柳西川的儿子。等走近一看，果然是他。柳子下了骡子，向大家一一拱手作揖，互相问候，聊了聊分别后的情况。村里的人都非常惊讶，也不敢询问他已经死去的事情，只是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柳子回答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四处奔波罢了。” 接着他便问起了客栈主人的姓名，大家都详细地告诉了他。柳子拱手说道：“我刚好有点小事情要办，没时间和大家叙旧了，明天我会来拜访你们。” 说完，他便上了骡子离开了。众人回到客栈后，都觉得他未必真的会来。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等着他，没想到柳子真的来了。他把骡子拴在马厩的柱子上，快步走进来，满脸笑容地和大家交谈。众人说道：“你的父亲日夜都在思念着你，你为什么不回去探望一下他呢？” 柳子惊讶地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众人回答说是柳西川。柳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过了很久才说：“他既然思念我，那就请你们回去传话给他：我在四月七日，在这里等他。” 说完，便告别离开了。众人回到村里，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柳西川。柳西川听后大哭起来，到了约定的日子，他便如期前往泰山，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客栈主人。客栈主人劝阻他说：“之前见到你儿子的时候，他神情冷漠，看起来未必有什么好意。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去见他了。” 柳西川哭着不相信，坚持要去。客栈主人又说：“我不是阻止你，只是神鬼变幻无常，我担心你会遭遇不测。如果你一定要见他，那就请你藏在柜子里，观察他的言辞和神色，如果觉得可以见，你再出来。” 柳西川听从了客栈主人的建议。不久，柳子来了，他问道：“柳西川来了吗？” 客栈主人回答说：“没有。” 柳子怒气冲冲地骂道：“那个老畜生怎么还不来！” 客栈主人惊讶地说：“你怎么能骂你的父亲呢？” 柳子回答说：“他算我什么父亲！当初我和他义气相投，结为伙伴，没想到他却包藏祸心，私藏了我的血汗钱，蛮横地不还给我。如今我恨不得杀了他才甘心，他哪里配做我的父亲！” 说完便走出门去，还说道：“算他运气好！” 柳西川躲在柜子里，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吓得冷汗不停地流，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客栈主人把他叫了出来，他狼狈地回到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