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81章 古塔内的哭声

这栋宅子面积不大，正房一间，东西两侧各带厢房，屋后搭着厨房和柴火间。四处拾掇得齐整清爽，显见是天天有人洒扫的。桌椅床柜也一应俱全，亮堂的窗格子一打开，立刻有清风扑进来，卷走屋内久不住人的些微陈腐之气，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棠梨瞧着合心意，当即拍板租下。问清价钱付完银钱，便收拾包袱住了进来。

书生没料到这位姑娘竟连价都不还，自己报多少她就应多少，倒显出几分过意不去。转头抱来簇新的棉被褥子，捎带两袋白米并油盐罐子。

棠梨连声道谢，书生耳根微红，拱手道：“在下姓岑名溪，就在隔壁酒馆落脚，姑娘往后有难处尽管来寻。”

眼见岑溪转身要走，棠梨紧着追问：“岑公子，敢问村里共有几处出入口？”

“咱们村地界广，往来人多，为着治安便在东西两头设了关卡。东边挨着灵泉的是正门，西口从这儿往西走没多远，算是村尾了。您方才应该也瞧见了，这头比村头冷清不少。”

棠梨若有所思点头，像是闲谈般接道：“东边有灵泉作标识，西口可有什么显眼物件？”

“显眼的？”岑溪摇了摇头，就一棵老梨树。”

棠梨眼底掠过亮色，道过谢推说要歇息，岑溪便作揖告辞了。

待岑溪走后，棠梨便出了屋子往村尾去。走了大概一炷香工夫，拐过村道弯处，正见一株老梨树矗立眼前。树干足需两人合抱，枝叶葳蕤如伞盖，在地上拓出大片墨色荫凉。

棠梨在树根处站定，看着在她心中已扎根了十几年的这棵梨树终于出现在眼前，只觉眼睫酸涩。见四下无人，她伸出双手拥抱了老梨树，就像无数次在想象中拥抱那个面目模糊的母亲一样。

许久，四下依旧空无一人，棠梨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当年娘亲怎会将襁褓遗落在此？

“姑娘在此作甚？”身后蓦地响起沙哑老声。

棠梨惊了一跳，倏地放手转身，见是个拄着乌木拐杖的驼背老妪，一双浑浊眼珠正上下打量她。棠梨忙行礼：“婆婆万安，我见此处荫凉，特来歇脚。”

老妇扯动嘴角，露出个渗着寒意的笑。缺了牙的嘴像个黑洞洞的窟窿：“外乡来的吧？这些年求灵泉水的香客挤破了庙门，你看着还是个尚未成婚的年轻姑娘，怎地就先惦记着来看这棵老树？”

“婆婆是村里人？”棠梨试探道。

“趁早离了这晦气地界。”老妪答非所问，一双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忽然攥紧拐杖。

棠梨觉察出异样：“此话怎讲？灵泉村屋舍齐整，分明是富庶之地，怎会晦气？”

“富庶？”老妪嗤笑一声，眼缝里透出精光，突然逼近半步，“你可知这富庶底下藏着多少肮脏？”

棠梨正觉这老人言语蹊跷，刚要追问，却见一名中年男人疾步走来。

他伸手搀住老人胳膊，语气急促：“娘？跟您说过多少回了，就在家歇着，怎么又跑出来？”转头向棠梨赔笑道：“姑娘别见怪，老人家年岁大了，总爱编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吓唬外乡人，没惊着你吧？”

棠梨摆摆手，余光瞥见老人垂首立在儿子身侧，先前那股子诡谲劲儿此刻已荡然无存。

男人半搀半扶带着人往梨树东边走，她盯着他们进了不远处一座青砖瓦房。树影婆娑间又立了片刻，也转身折返新租的住处。

接下来数日，棠梨把村落里外转了个遍。确如传言所说，每日都有外乡人慕名前来。村中食肆客栈生意红火，连岑溪家那间白日冷清的小店，入夜后也常有人投宿。有些香客笃信灵泉需长饮方显神效，索性包下客房住上几个月。

她表面闲逛，实则留心观察每个可能与双亲相关的细节。几次拦下年长者想问话，可村人不是推说农忙便是有活计要做，总寻不着攀谈的机会。

日头东升西落，棠梨依旧形单影只徘徊在村里的青石路上。

村子中心矗立着一座三层古塔，白日里棠梨曾在附近徘徊观察，斑驳的木门挂着铜锁，告示牌上明令禁止登塔。不过这些防备措施只能拦住普通村民，对身怀轻功的她来说形同虚设。

这天夜里，棠梨在房间待得烦闷，便出了院门径直来到古塔，轻盈跃上了塔顶飞檐。村庄全景在脚下铺展，绵延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子。她凝视着那些暖黄的光晕，忽然想着或许其中某盏灯下，正坐着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泛起细微的涟漪，一股暖流漫过心尖，双亲见到她时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们也会惊喜吗？还是……期待与忐忑在胸腔里交织，又混杂着些许酸涩。她忙甩甩头截断纷乱的思绪，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夜幕。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同时送来一阵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缥缈却凄楚，似一个女子破碎的悲泣，穿透黑暗扎进耳膜。

棠梨凝神辨听片刻，发觉声源竟在塔内。她屏息聆听，确认呜咽声是来自塔二层，当即旋身翻落至二层的檐角。果然，那哭声在此处愈发清晰刺耳。

棠梨绕着塔檐搜寻了一圈，最终发现一处窗洞。说是窗洞，倒不如称其为孔眼——狭窄的孔隙连婴孩的头颅都难以探入。她眼睛贴紧孔洞窥探，内部漆黑如墨。待侧耳倾听时，断续的呜咽声却顺着石壁清晰传来。

她又仔细摸索过整圈塔檐，除却这道缝隙，唯有塔内通道可供通行。是谁被锁在这石塔里面，听这声音，如此绝望无助，让闻者都觉得心惊，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正盘算着下塔撬锁时，下方突然传来人语与脚步声。棠梨立即屏息伏身，将身子紧贴在塔檐阴影处。

锁链碰撞声很快响起，有人开了锁，推门上了塔楼梯。

脚步声响伴着一道沙哑男声传来：“食盒给我，你守在塔入口处。”

另一人沉声领命，俨然是一对主仆。脚步声在二楼停住，木门吱呀开启的瞬间，塔内的抽泣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后，孔洞内忽有微光跳跃，一道昏黄光线如游丝渗出。棠梨再次无声挪近，重新将眼睛对准了那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