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过屋檐,像被暴雨浇灭的火炭,渐次沉进黑夜里。
我抽噎着,眼泪把爸爸的衬衫洇出块温凉的湿痕,后颈的玉被红布裹着,贴着皮肤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看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老爷的声音像块磨旧的粗布,擦过耳膜时带着刺刺的疼。
我歪头去看他,见他背对着后窗,猎枪斜垂在身侧,枪管还在微微发颤,枪管上那道焦黑的痕迹正往下滴暗红的液体,"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冒起细小的白烟,混着股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
爸爸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一下,两下,节奏乱得像打摆子。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胡茬扎得我痒痒的:"小涵别怕,爸爸在。"可他的喉咙里发着颤音,我贴在他心口,能听见心跳快得像擂鼓——比上次看见井里漂着白裙子女人时还要快。
赵薇突然蹲下,金属装备碰撞的"叮当"声惊得我缩了下脖子。
她手指快速翻着帆布包,战术手电、罗盘、一叠黄纸符"哗啦"摊在桌上,发梢沾着的雨珠滴在照片边缘,把普济庵的门楣晕染得像团血。"我需要更详细的仪式内容。"她抬头时,耳坠上的银饰晃了晃,"老宅子的偏房有口明代的石棺,我怀疑他们用那东西引雷。"她的手指在照片缺角处点了点,梅花纹被雨水泡得鼓起来,"上次勘察时,这纹路里嵌着半枚铜钱,和井里捞出来的是同批。"
老爷凑过去看,指甲在照片上压出个白印:"民国二十三年,普济庵那场大火,烧了七口棺材。"他摸出旱烟袋,火折子"呲啦"一声亮了,火星子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当时主持说那些棺材镇着怨气,可火一烧......"烟锅里的红光忽明忽暗,"现在这雷,怕就是要把当年没烧透的怨气再引出来。"
晓月突然捂住太阳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像片湿叶子。
她的指尖还泛着细碎的蓝光,可没了刚才的刺目,倒像快燃尽的蚊香。"能量在汇聚......"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东边,老槐树方向,有东西在往这边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后窗玻璃上的焦痕正渗出更多暗红液体,在窗台上积成个小水洼,倒映着晓月苍白的脸,像面血做的镜子。
爸爸突然把我往怀里紧了紧,他的下巴硌得我腮帮子疼:"不管他们要引什么,我女儿不能有事。"他盯着老爷手里的红布,那是我出生时系在手腕上的,后来被老爷收着说"压邪","得有个计划,不能干等着挨揍。"
老爷把旱烟袋在桌沿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赵薇的罗盘上,指针"嗡"地转了个圈。"我让村东头的二愣子守着老槐树,他要是看见白影就吹哨。"他指了指赵薇的帆布包,"你带着这包东西,走田埂别上大路——后半夜的露水重,符纸潮了不管用。"又转向晓月,"你帮我盯着后窗那摊血,要是颜色变紫......"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就喊我。"
赵薇把符纸一张张理齐,塞进内层口袋时冲爸爸笑了笑:"放心,我在局里学过驱邪术,当年在云南撞过蛊婆都没栽。"可她的手指在抖,把战术手电的开关按得"咔嗒"响,"小涵要是害怕,就揪你爸爸的耳朵,我保证赶在天亮前回来。"
"哗啦——"
后窗突然被风掀开,吹得桌上的照片"啪"地拍在墙上。
我打了个寒颤,爸爸的衬衫立刻又湿了片——这次不是我的眼泪,是他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慌。
晓月"腾"地站起来,病号服下摆扫翻了茶杯,茶水泼在青石板上,和窗台上的血洼混在一起,变成种说不出的脏颜色。
她的头发又竖起来了,可这次的蓝光暗得像萤火虫,"冷......"她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是开棺的风,带着地底的阴气......"
老爷抄起猎枪冲向后窗,枪管还没碰到玻璃,那摊血洼突然"滋啦"冒起青烟。
我看见黑影又在玻璃上爬,比上次更清楚些——是个女人的轮廓,长发遮住半张脸,下巴尖尖的,像照片里普济庵门口那尊观音像。
她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的黑紫色液体滴进血洼,溅起的小血珠"啪啪"打在晓月脸上。
"关窗!"爸爸喊了声,抱着我往窗边挪。
他的鞋跟撞在桌腿上,把赵薇的罗盘撞得"骨碌"滚到墙角。
我死死揪着他的衣领,闻见他身上的汗味混着铁锈味,比后窗的血更浓。
"等等!"晓月突然扑过来,指尖的蓝光按在窗沿上。
玻璃"咔"地裂了道缝,黑影的手猛地缩回去,在玻璃上抓出五道白痕。"这风里有引雷的咒。"她喘着气,额角的汗滴在我手背上,"现在关窗,咒会锁在屋里......"
"那怎么办?"爸爸的声音哑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的胳膊抖得厉害,我差点从他怀里滑下去,赶紧把脸埋进他脖子里,闻见熟悉的肥皂香——是今早他给我洗小被子时用的那盒。老爷突然把猎枪往地上一杵,金属枪托砸在青石板上,"当"的一声响。
他扯下腰间的红布,就是刚才裹玉的那块,"赵薇,你带着小涵的玉先走!"他把红布塞给赵薇,"这玉是她姥爷上山求的,能挡阴煞!"
"不行!"爸爸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墙上,"我不能让小涵离开我!"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后窗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往下落,迷得我直揉眼睛。
等我再睁开,看见晓月正盯着窗外的夜色,嘴唇抿得发白。
她的指尖蓝光全灭了,像根被踩灭的火柴。"他们......"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他们把棺材推到老槐树下了。"
"轰——"
又是一声雷,比刚才更近,震得窗户"哐当"直响。
我被吓哭了,眼泪砸在爸爸锁骨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老爷手里的红布。
"听我的!"老爷吼了声,猎枪在他手里抖得厉害,"你抱着小涵跟赵薇走,我和晓月守着这屋!"他摸了摸我的脸,手糙得像树皮,"当年你妈生你时,我在产房外守了三天三夜,现在......"他喉结动了动,"现在我还能守。"
赵薇突然抓住爸爸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块:"老宅子的偏房有地道,能通到村外的土地庙。"她指了指窗外,"你看,闪电照见田埂了,我们顺着稻子走,不会被发现。"
爸爸低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有闪电的光在跳。
我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他脸上的泪——和早上他给我喂粥时不一样,这次的眼泪是凉的,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溜子。"小涵不怕黑。"我抽抽搭搭地说,虽然其实怕得要命,"小涵跟爸爸走。"
爸爸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眼泪滴在我手背上:"好,我们跟赵阿姨走。"他转向老爷,"您和晓月要是撑不住,就敲三声铜盆——我在土地庙等。"
老爷点了点头,把红布系在我手腕上。
红布带着他的体温,裹得我手腕暖暖的。
他又摸了摸我的后颈,那里的玉还在发烫,"记住,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
赵薇背起帆布包,战术手电"啪"地打开,白光刺破黑暗,照见后窗玻璃上的黑影又在爬。
她抓着爸爸的胳膊往门口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股腐烂的花香——和井里漂着白裙子女人那天的味道一模一样。
"等等!"晓月突然喊。
她蹲在墙角,捡起赵薇的罗盘。
指针转得飞快,像个发疯的陀螺。"风里有东西跟着。"她指着我手腕上的红布,"红布要是变紫......"她没说完,咬了咬嘴唇,"赶紧烧了它。"
爸爸的手在抖,可他还是把我抱得稳稳的。
我们刚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吱呀"一声——是棺材盖被推开的声音,比上次更响,像有人拿指甲在骨头里划。
我缩成一团,把脸埋进爸爸脖子里,听见他轻声说:"小涵睡吧,爸爸唱儿歌给你听。"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可还是哼起来:"小星星,亮晶晶......"
"砰!"
后窗玻璃突然碎了。
我吓得抬头,看见黑影从窗口钻进来,长发扫过晓月的脸。
她尖叫一声,摔倒在青石板上。
老爷举起猎枪,枪管却在发抖,"快走!"他吼道,"往土地庙跑!"
赵薇拽着爸爸的胳膊往田埂上跑,稻叶刮得我腿上痒痒的。
闪电又亮了,我看见老槐树下有口红漆棺材,棺材盖上刻着梅花纹,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棺材缝里伸出只手,指甲黑紫黑紫的,滴着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滋啦"冒白烟。
"爸爸......"我小声喊,手指揪得他衣领更紧了。
爸爸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别怕,爸爸在。"他的声音还是抖,可抱我的胳膊紧得像铁箍,"我们很快就到土地庙了,到了就能找爷爷帮忙......"
"呼——"
一阵冷风突然从身后刮来,吹得稻叶"沙沙"响。
赵薇的战术手电"啪"地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吧嗒,吧嗒",像踩着湿泥巴。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腐烂的花香,直往鼻子里钻。
爸爸猛地停下脚步,把我护在怀里。
他的心跳快得我都数不清,"赵......赵薇?"他的声音哑了,"你......你带打火机了吗?"
赵薇在包里翻找,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在......在这儿。"她的手也在抖,打火机"咔嗒"响了好几下才打着,微弱的火光里,我看见我们身后的稻子被压出条路,像有个人正弯着腰往前走,脚印里全是暗红的液体,"滋啦"冒白烟。
"跑!"赵薇喊了声,拽着爸爸往前冲。
稻叶刮得我脸生疼,可我不敢哭,怕一哭就听不见爸爸的心跳了。闪电又亮了,我看见老槐树下的棺材盖已经掀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裙子——和井里漂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快!
土地庙就在前面!"赵薇指着远处的一点光,"看见灯笼了吗?
那是王奶奶给土地公点的......"
"吱呀——"
棺材盖完全掀开了。
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快,"吧嗒吧嗒"像敲鼓。
腐烂的花香更浓了,熏得我直犯恶心。
爸爸的衬衫全湿了,贴在我身上凉飕飕的,可他的额头却烫得厉害,像在发烧。
"到了!"赵薇喊。
土地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奶奶举着油灯站在门口,"快进来!"她的声音带着颤音,"我听见稻子响,就知道你们要来了......"
爸爸冲进去,把我放在供桌上。
土地公的泥像冲我笑,可我觉得他的胡子都在抖。
赵薇关上门,用顶门杠死死顶住。
王奶奶把油灯放在我旁边,灯光照见我手腕上的红布——不知道什么时候,红布的边角已经变成了紫色。
"滋啦——"
门外传来指甲刮门的声音,一下,两下,和井沿的敲击声叠在一起,像首催命的歌。
王奶奶的手在抖,油灯里的油洒出来,在供桌上积成个小水洼。
我盯着红布上的紫斑,听见爸爸在和赵薇说话,声音轻得像蚊子:"红布变紫了......晓月说要烧了它......"
"不行!"王奶奶突然喊,"那是臧家的护身符,烧了小涵会......"
刮门声更响了,门楣上的灰扑簌簌往下落,砸在我脚边。
我抬头看爸爸,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要滴出血来。
他摸出打火机,手抖得厉害,"小涵别怕......"他轻声说,"烧了就没事了......"
"咔——轰!"
炸雷在头顶炸开。
我被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爸爸手里的打火机已经打着了,火苗舔着红布的紫斑。
红布"滋啦"烧起来,冒起股焦糊味。
我手腕上的玉突然烫得厉害,像要把皮烫穿。
门外的刮门声停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红布燃烧的"嘶嘶"声,和爸爸急促的心跳。
王奶奶突然指着窗外:"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闪电的光里,老槐树下的棺材盖正在缓缓合上。
棺材缝里伸出的手缩了回去,白裙子也不见了,只留下满地暗红的液体,"滋啦"冒白烟。
赵薇瘫坐在地上,罗盘掉在脚边,指针终于不转了。"他们......退了?"她的声音还在抖。
爸爸把烧剩的红布扔进供桌下的香炉,火星子"噼啪"响了两声,灭了。
他抱起我,亲了亲我的额头:"小涵不怕了,爸爸在。"他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热的,像春天的雨。
庙门突然被风推开。
王奶奶的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灯油溅在供桌上,把土地公的泥像染成了暗红色。
我打了个寒颤,看见门外的稻子在动,像有个人正弯着腰往这边走,脚印里全是暗红的液体,"滋啦"冒白烟。
爸爸的胳膊紧了紧,把我护得更严实了。
他盯着门外的黑影,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看来......他们还没走。"
庙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王奶奶尖叫一声,躲到供桌底下。
赵薇抄起战术手电,白光扫过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暗红的液体,"滋啦"冒白烟。
又是一声雷,比刚才更近。
我被吓得大哭,爸爸的衬衫瞬间又湿了一片。
他低头哄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涵乖,爸爸在......爸爸哪儿也不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老爷的声音,带着股子狠劲:"关闭所有门窗,保持警惕!"
我转头看过去,看见老爷举着猎枪站在庙门口,晓月跟在他身后,脸色白得像张纸。
他们身后的夜色里,老槐树下的棺材盖又掀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的白裙子角。
腐烂的花香更浓了,混着红布燃烧的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缩成一团,紧紧揪着爸爸的衣领,听见远处传来棺材盖被推开的"吱呀"声,一下,两下,和门外的刮门声叠在一起,像首没完没了的催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