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抱我的手劲儿大得我肋骨发酸,后颈的玉贴在她手腕上,被捂得发烫。
爸爸的青铜剑还举在半空,剑刃映出晓月煞白的脸——她锁骨处的青斑像团瘀开的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走!"老爷用猎枪戳了戳泥地,白头发被风掀得乱糟糟,"先回屋。"他说这话时没看我们,目光黏在老宅子方向,像要把那团阴影灼出个洞来。
李明踉跄着站起来,脚踝上的灰雾印子青得发黑,他弯腰拍了拍我襁褓的边缘,泥手在蓝布上蹭出块脏印子,笑的时候嘴角直抽:"小涵别怕,叔叔骨头硬。"可他额角的汗珠子落进泥里,"啪嗒"一声比哭还响。
回屋的路只有二十步,奶奶的脚步却重得像踩在棉花上。
我贴在她怀里,能听见她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一下比一下急。
爸爸走在最前面,青铜剑垂在身侧,剑穗上的红绒被攥得变了形——他掌心肯定全是汗。
推开门的瞬间,暖烘烘的灶火裹着艾草味扑过来。
姥爷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噼啪"炸进他花白的胡子里;奶奶把我往炕头一放,转身就去翻箱底,樟木箱子"吱呀"响着,老银锁、桃木雕的小老虎"哗啦啦"滚了半炕。
"都过来。"老爷把猎枪靠在门框上,铜匣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暗黄的光。
他指节抵着匣盖上的梅花纹,每道纹路都磨得发亮,"赵薇,你查的东西呢?"
赵薇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纸,纸边卷着毛,像是从旧书里硬撕下来的。
她指尖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座老佛堂,门楣上挂着块匾,"普济"两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角:"我托人翻了民国档案。
三十年前,这佛店原本是普济庵的偏房。"她声音发紧,"庵里有个哑姑,怀了孕被赶出去,后来...后来投了井。"
晓月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蹲在我旁边,手指轻轻碰了碰我后颈的玉,凉得我缩了缩脖子。"那口井..."她闭着眼,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我刚才在灰雾里闻到了水锈味,混着血...还有檀香。"
爸爸猛地站起来,青铜剑"当啷"磕在炕沿上。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和小涵出生那晚的哭声...一样。"
"他们要的是魂。"老爷掀开铜匣,里面躺着块半指厚的玉牌,和我后颈的玉长得像极了,只是这玉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当年哑姑肚子里的孩子没成形,她咽气前用血咒把胎魂封在了玉里。"他指腹抚过玉牌上的裂痕,"现在有人想把这胎魂放出来——"
"所以他们盯着小涵。"晓月猛地睁眼,眼里全是血丝,"小涵的哭声和那胎魂一样,她后颈的玉...是钥匙!"
风突然灌进窗户。
我打了个喷嚏,奶奶赶紧把我往被子里塞,可那冷不是从窗户来的,是从脚底往上窜的,像有人拿冰碴子贴着我脚心。
赵薇的纸页"哗啦"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抬头时脸色煞白:"刚才...是不是有影子晃过?"
爸爸的剑"唰"地出鞘,寒光掠过每个人的脸。
他背对着窗户,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上扭曲成两个重叠的轮廓。
晓月攥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能量...在靠近。"她的声音发颤,"比刚才强十倍。"
"咔嗒。"
窗户栓子突然断了。
风卷着一股子腥甜气灌进来,吹得灶火"呼"地窜高,映得老爷脸上的皱纹像道深沟。
他猛地站起来,猎枪"咔"地顶上膛:"关窗!"可话音未落,窗棂"吱呀"一声自己转了半圈,月光漏进来,照见窗台上一道水痕——是湿的,还滴着水,在青砖上晕开个深灰色的圆。
"爸。"爸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盯着那水痕,剑刃在发抖,"这水...和老宅后井里的水一个味。"
奶奶突然捂住嘴。
她盯着我后颈的玉,那玉原本是温的,现在烫得能烙红皮肤。
我哇地哭出来,哭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和记忆里那个雨夜的啼哭叠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疼。
"关窗!"老爷的猎枪指向窗台,声音像敲在铁皮上,"所有门窗,立刻!"
赵薇冲过去拽窗户,可窗扇像被钉死了,她憋得脸通红,猛地一拉——"刺啦"一声,一块青灰色的布角挂在窗沿上,和灰雾里的碎布条一模一样,还沾着暗褐色的渍,是血。
风更冷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颈的玉烫得像块炭。
爸爸把我从奶奶怀里抢过去,用胸口捂着我,他心跳快得吓人,可他在笑,笑得眼睛发亮:"别怕,爸爸在。"
"砰!"
灶膛里的柴爆了。
火星子溅到窗台上,那截血布"腾"地烧起来,火苗是幽蓝的,舔着窗纸发出"滋滋"声。
晓月突然扑过去,用外套拍打火苗,可火越拍越大,转眼就烧到了房梁。"救火!"姥爷抄起水瓢往房梁上泼,水浇上去,火苗反而窜得更高,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是青的。
老爷举着猎枪在屋里转圈,枪口从窗户移到房梁,又移到我后颈的玉上。
他突然吼了一嗓子:"把小涵的玉摘下来!"
爸爸的手顿在我后颈。
他望着我哭红的脸,喉结动了动,手指慢慢捏住玉绳。
可就在他要扯断绳子的瞬间,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所有人僵住了。
风停了。
火苗"啪"地灭了。
房梁上的灰烬簌簌往下落,砸在窗台上那截烧剩的布角上。
布角上的梅花纹还剩半朵,在月光下泛着青。
"咚。"
又是一声。
这次听得真真切切,是从老宅方向传来的,像有人在敲井沿——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我后颈的玉突然凉了,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爸爸的手猛地收紧,把我按进他怀里。
他下巴抵着我头顶,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小涵,别怕。"可他的心跳快得像打鼓,我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衣服全湿了。
老爷的猎枪慢慢垂下来。
他盯着窗外的夜色,白头发在月光下泛着银,突然低声说:"关窗。"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所有门窗,都关上。"
赵薇冲过去拽窗户,这次窗扇"咔嗒"一声合上了。
姥爷把最后一瓢水泼在灶膛里,腾起的白烟里,我看见晓月蹲在地上,捡起那张民国照片。
照片里的普济庵门楣上,"普济"两个字缺的那个角,正好是朵梅花的形状。
"咚——"
井沿的敲击声又响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爸爸抱紧我,转身看向老爷。
老爷的猎枪还指着窗户,可他的手在抖,抖得枪托撞在墙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保持警惕。"老爷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