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与重构:论树科粤语诗<啲啲情绪>的哲学诗学建构》
文/诗学观察者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言形态与思维范式,不断突破标准语写作的既定疆域。树科创作于2025年的《啲啲情绪》,恰如一枚精微的棱镜,折射出方言诗学与存在主义哲思的深层互动。这首仅三节九行的短诗,通过粤语特有的语态构造与语义张力,在看似零散的日常絮语中,建立起关于现代性生存困境的隐喻系统。
一、语言解构:方言符码的哲学转译
"佢唔喺人,既唔系神/嘟唔好唔信佢冇得啲啲嘅/情绪……"开篇即以粤语特有的否定句式,构建起形而上的命题空间。副词"嘟"与"啲啲"的叠用,将海德格尔式的"存在之烦"转化为方言特有的音韵质感。这种语言策略暗合德里达的解构理论——当标准汉语的"情绪"被粤语量词"啲啲"修饰时,抽象概念瞬间获得物质性维度,正如罗兰·巴特在《符号帝国》中所言:"方言是对标准语最有效的陌生化手术"。
诗中的"揸手"作为核心意象,在粤语中既指物理抓握,又隐喻对现实的掌控**。这种语义的多重性,恰似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理论在方言层面的生动实践。"楼喺揸手,路系揸手"的排比句式,将现代社会的物质符号(楼宇、道路)与生存方式("揸手")进行悖论式并置,揭示出工具理性对人本真存在的遮蔽。这种言说方式,与福柯在《词与物》中揭示的"知识型"转换形成互文——当方言成为诗性介质,既有的认知范畴被迫重组。
二、结构复调:日常絮语中的存在之思
诗歌第二节的物象罗列颇具深意:"花啦草啦,虫哈雀哈"的拟声处理,使自然意象褪去浪漫主义色彩,成为现代性语境中的碎片化符号。粤语语气词"哈"的嵌入,制造出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将读者从审美静观推入反思场域。这种处理方式与阿多诺对"文化工业"的批判形成对话——当自然物象被纳入"道理抓手"的认知框架,本雅明所说的"灵光"已然消散。
问答结构的设置更具哲学意味:"我问过好多好多嘅人/佢哋嘟话,喺咁先啦"——粤语特有的终止句式"喺咁先"(到此为止),恰如萨特"恶心"体验的方言转译。众人的集体回应形成存在主义的荒诞图景,与加缪《西西弗神话》中"机械生活"的描写形成跨时空共鸣。而"揸手嘅揸手"的重复,则通过语言能指的自我指涉,揭示出列维纳斯所说的"存在之重"——当掌控的**成为存在本身,主体性便陷入永恒的异化循环。
三、音韵拓扑:方言节奏的形而上震颤
从语音层面考察,全诗呈现出独特的声学拓扑结构。粤语特有的入声字(如"啲"、"揸")与鼻音韵尾(如"人"、"信")交替出现,形成类似海德格尔"存在之音"的震动频率。第三节"揸手嘅揸手"的重复,通过声母/ts/的连续爆破,在口腔中模拟机械运动的物理节律。这种音义同构的手法,令人想起马拉美对诗歌"音乐性本质"的追求,却在粤语特有的音韵系统中获得新的可能性。
量词"啲啲"的选用尤具深意。在粤语语法中,"啲"既可作不定量词,又可表复数概念,这种模糊性恰好对应情绪存在的不可测量性。当诗人将"情绪"量化为"啲啲"时,实则通过语言暴力揭示范畴化思维的虚妄——这恰与柏格森的"绵延"理论形成奇妙共振,方言的语法漏洞反而成为突破理性桎梏的通道。
四、文化地理:珠江语境下的现代性书写
诗歌落款"穗城珠江畔"的空间标注,将文本锚定在特定的文化地理坐标。珠江作为岭南文明的母亲河,在此被转化为现代性反思的精神场域。诗中"楼"与"路"的意象,恰是广州城市化进程的缩影,而"花啦草啦"的自然元素,则暗示着岭南传统生态与现代文明的冲突。这种空间诗学,与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不谋而合——当方言成为书写媒介,地域经验便获得超越地方性的哲学意义。
粤语特有的"噈"(随便)与"抓手"构成的语义场,精准捕捉到珠江三角洲特有的生存智慧。这种在妥协中前行的处世哲学,通过诗性转化升华为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普遍观照。正如宇文所安在《中国"中世纪"的终结》中指出的,方言写作往往能突破主流话语的遮蔽,保存被遗忘的存在真相。
五、解蔽与重构:方言诗学的本体论价值
《啲啲情绪》最终指向方言诗学的本体论价值。当标准汉语的"情绪"被粤语量词解构重组,语言不再是透明的介质,而成为存在的战场。诗中反复出现的"揸手",在粤语语境中既指实际抓握,又暗含"掌握命运"的民间智慧,这种语义张力恰恰暴露出现代性承诺的虚妄。通过方言的棱镜,诗人揭示出海德格尔所谓"技术的本质绝非技术性的"这一深刻命题。
在诗歌终章,"揸手嘅揸手"的无限循环,构成德勒兹笔下的"差异重复"。这种看似无意义的语言游戏,实则是对抗工具理性的诗学策略——当能指链脱离既定轨道,新的意义空间便在方言的裂隙中悄然生成。这种创作实践,与谢默斯·希尼通过方言恢复"语言原力"的追求异曲同工。
结语:
树科的《啲啲情绪》证明,方言诗歌绝非地方文化的简单标本,而是具有本体论价值的诗学实践。通过粤语特有的语法结构和音韵系统,诗人成功将日常语言提升为哲学沉思的载体。这种创作既延续了岭南诗派"以俗为雅"的传统(可追溯至屈大均的粤语竹枝词),又与全球后现代语境下的语言实验深度对接。当"啲啲情绪"在方言的皱褶中微微颤动,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地域文化的坚守,更是汉语诗歌在解构中重获新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