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灵复苏 第185章 再聚首

孙先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每个人都听清。他缓步走入爵室中央，衣袍随步伐轻轻摆动，腰间玉佩发出细微的声响。桐油灯在青铜鹤盏里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在舱壁上，如同潜伏的野兽。爵室内三派人马分立，气氛凝重。

爵室内三派人马各据一方。星宿卫七人站在左侧黑甲覆身，除了谢芳露出真容，其余星宿卫六人，皆面上覆着兽形面具——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他们静默如铁，唯有面具下偶尔传出的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掩示着他们在青莲县围杀怪物孟三时留下的异状。谢芳暂代首领之位，虽未戴面具，但眉宇间的冷峻肃穆丝毫不输其他六人。

世家子弟四人站在另一侧，衣着华贵却神色各异——徐良面色阴沉，显然是被徐家族强逼而来；向宁神色淡然，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王士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黄仲麟则微微低头，姿态放得极低且恭敬异常。

青莲县四名秘境幸存者站在最后，眼中藏着警惕。——王永年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小九瘦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衣袍中，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万三站在她身侧，姿态如同护主的猛犬。谢轩虽然也是被迫代表谢家而来，神色却显得老神在在，与王永年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闲聊着。

孙先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滑过，却让谢芳如同春风拂面，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他注意到黄仲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动，谢轩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而徐良——那个徐家二房庶出的第六子——眼中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此番上京，路途遥远，能与众位同行，是孙某的荣幸。"；孙先拱手作揖，姿态谦逊却不卑微，"；诸位都是各家的精英，想必对此次行程已有了解。"；

"；了解？"；徐良突然冷笑出声，"；我们不过是世子的陪衬，何必惺惺作态？"；

爵室内气氛骤然紧绷。众星宿卫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各自的武器上，而世家子弟中的王士翼则悄悄退后半步，作壁上观。

孙先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灵雾茶，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在却也难得一见。不知诸位可愿赏脸一品？"；

他这手以退为进让徐良一时语塞。王士翼——那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世家子弟——眼睛一亮，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世子客气了。"；谢轩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无波，"；不过我们更想知道，您召集我们，究竟有何要事？"；

孙先将茶罐放在中央的矮几上，不急不躁地坐下："；谢兄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此番上京，我们同坐一条船，同乘一阵风。若不能同心协力，只怕未到京城，便要先在这江上翻船了。"；

"；同心协力？"；谢轩再次冷笑，"；世子好大的脸面。若非你们孙家，我怎会被逼在此——"；

"；谢轩！"；王永年厉声喝止，但眼中的担忧同样明显。

孙先深吸一口气，这正是他预料中的难关。他站起身，竟向谢轩深深一揖："；谢兄之事，孙某深感痛心。虽非我亲手所为，但孙家确有责任。此番上京，我愿与诸位坦诚相待，共谋出路。"；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谢轩愣住了，脸上的表情转为困惑。世家子弟们交换着眼神，显然在重新评估这位质子的分量。

"；孙公子此言差矣。"；徐良摇着折扇，似笑非笑，"；您身为质子，上京之后如入牢笼自身难保，谈何与我们'；共谋出路'；？"；

孙先直起身，目光如炬："；徐兄说得不错，我确实是质子。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该合作。"；他环视众人，"；诸位想想，星宿卫奉我父之命护送，自然是责无旁贷；世家子弟应该也各有家族使命在身；而青莲县的诸位——"；他顿了顿，"；想必也不愿永远活在秘境的阴影下吧？"；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每个人心中的锁。爵室内气氛微妙地变化着，敌意虽未完全消散，但至少都开始认真思考孙先的话。

"；孙世子有何高见？"；向宁——那个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

孙先微微一笑，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真正凝聚这些人，还需要更多的努力。但至少，他已经种下了种子。

"；接下来，"；孙先环视众人微微一笑，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此番上京，凶险难测。若要同舟共济，需先知己知彼。不如诸位先说说各自所长？毕竟了解彼此的能力，才能更好地配合。"；星宿卫·鬼金羊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如金属摩擦："；精通幻术与阵法。"；他抬起手，黑甲下的皮肤隐约可见诡异的金色纹路。

柳土獐接道："；擅长侦查与刺杀、毒术、追踪、潜伏。"；他的指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星日马声音洪亮："；擅长光系咒法、正面厮杀。"；他身形魁梧，黑甲下的肌肉似乎比常人多了几条。

张月鹿语调轻柔："；擅长谋略分析与机关术。"；她的面具上绘着鹿形花纹，眼中似有流光闪烁。

翼火蛇冷笑："；擅长近战与火术、爆破。"；他抬手时，袖中隐约有火星迸溅。

轸水蚓低声道："；擅长精神防御与催眠。"；他的手指异常修长，关节处似有细密的鳞片。

谢芳最后开口："；统筹、指挥、近战。"；他目光扫过众人，"；星宿卫六人，各有所长，但都因青莲县一役……"；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孙先点头，转向世家子弟："；诸位呢？"；

徐良冷笑："；算账、经营。徐家派我来，不过是觉得我这条命不值钱。"；他瞥了眼孙先，意有所指。

谢轩咬牙："；有谢家传承的内功、剑术。谢家要我替谢宁送死，我偏要活着回去。"；他盯着孙先，眼中恨意毫不掩饰。

向宁淡然道："；记性很好，过目不忘。顾师命我前来，助诸位一臂之力。"；

王士翼咧嘴一笑："；我力气大，能打。王家不在乎我，我倒是想看看京城有多热闹。"；

黄仲麟低声道："；擅长火器。黄家为世子马首是瞻。"；他不敢直视孙先。

最后是青莲县三人。

王永年沉声："；刀法、侦查。我曾是星宿卫预备，与谢芳同期。"；他看了眼谢芳，后者微微点头。

小九声音冰冷："；医术、药理。"；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

万三盯着小九侧脸："；打探消息、混迹市井。"；他语气有些局促，却坚定。

爵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孙先抓住时机说道："；诸位，我们各有长处，也各有苦衷。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停顿一下，确保每个人都注视着他，"；我们都希望在这趟京城之行中，活着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即使是冷峻的星宿卫，眼神也微微闪动。

"；所以，"；孙先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我提议我们暂时放下成见，互相扶持。至少在这条船上，我们可以是一个团队。"；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愿意的，可以把手放上来。"；

一阵沉默。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九第一个走上前，将小手放在了孙先的掌心上。接着是万三，然后是王永年。谢轩犹豫许久，最终也上前一步，重重地将手压在最上面。

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最终黄仲麟率先响应，其他人陆续跟上。最后是星宿卫——谢芳盯着孙先看了许久，终于也带着部下们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仪式。

十六只手叠在一起，在跳动的桐油灯光下，投下的影子不再分裂，而是形成了一个坚实的整体。

孙先感受着手上的重量，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至少，他已经让这群原本各怀鬼胎的人，开始以他为核心聚集。

"；从今晚起，"；他宣布道，"；我们每晚在此议事，分享情报，演练配合。抵达京城前，我们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团队。"；

紧接着他展开手绘的《两京水道舆形图》，指尖沿运河曲线划过：

"；诸位，此行分三段险途——先是越州至润州段运河的'；水鬼峡'；，再是淮南府至河南府交界段的'；千棺渡'；，最后是丰京西行至缟京官道上的'；骨鸣谷'；。每处都有百年以上的精怪传说。"；

向宁回忆片刻道："；按《禹踪图志》记载，水鬼峡下有沉城遗迹，每逢阴月阴日阴时便有青鳞人攀船。以防万一，需备足赤硝和处女发。"；

孙先答应道：“既然如此，届时算好时辰速速通过水鬼峡即可。”

孙先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见无人异议后，落在向宁身上："；《禹踪图志》对千棺渡可有记载？"；

向宁闭目片刻："；'；淮南至河南界，有浮棺千具，吸月华而成精。'；"；

星日马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灼伤疤痕："；我曾与柳土獐一同卧底镖局，押镖过千棺渡！那些浮棺会吸人阳气，必须用..."；他突然噤声看向柳土獐。柳土獐从面具后传来沙哑男声："；用未足月的死胎灰烬涂抹船底。"；

向宁忽然睁眼，"；《运河志异》确有记载，需以未足月胎灰涂舷——可这法子太阴毒。"；

柳土獐面具后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去年处决的风灵教头目及其家属时，其妾有五月身孕。"；他青黑色的指甲轻叩腰间皮囊，"；灰已备妥。"；

向宁冷冷道："；不可轻忽。据《妖异考》所述，千棺渡真正的危险是'；棺中人'；会幻化成亲友模样。"；他直视孙先，"；比如令尊武城侯的相貌。"；

舱内温度骤降。孙先面不改色地转问星日马："；当年镖局如何应对？"；

星日马拇指顶起刀镡："；砍了假货的脑袋——但依然会溅出真血。不过同一‘棺中人‘在不同眼中样貌不同，见到这种东西毫不犹豫砍了便是。"；他扫视徐良和黄仲麟瑟缩的样子，"；你们这副模样...最好别单独行动。"；

孙先点头道：“既然已有防备就先照此办理，如有意外再想应对之法。”

向宁见孙先主意已定，便不再劝，平静的继续引用《禹踪图志》对骨鸣谷的记载：骨鸣谷者，在丰京西四十里缟京官道侧。谷深百仞，两壁峭立如斧削，中有白砂铺地，日光不入。每至朔望之夜，谷中自有骨鸣，声如冤魂泣血，闻者癫狂。

轸水蚓突然抓挠桌面："；骨鸣谷的传说有问题！"；他神经质地翻找行囊，"；我师父的笔记里说...那些根本不是骨头发出的声音..."；

小九按住他颤抖的手："；是骨瓷编钟，对吗？"；

向宁瞳孔收缩，"；《万年县志》有载：天德八年，有樵夫见谷中白砂尽赤，拾得半片骨瓷，上有朱砂符咒。持归，当夜全家互啮而亡。今谷中常有异响，非风非雨，细辨之，若编钟宫商之序。天麒三年有商队违禁夜行，次日但见车马俱在，人皆成白骨，而衣衫完好，面容含笑。骨上密布细孔，似被万千银针穿透。疑与《大礼》所载‘骨钟祭‘有关。"；

万三急忙插到两人之间："；管它什么钟！我带足了火油，烧了便是！"；

“不可胡闹，听向先生说完！”王永年呵斥道。

向宁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戌时后不可燃火，火光映壁，现幢幢鬼影；遇钟声需即刻以蜡封耳，然蜡中须掺朱砂；谷中白砂不可沾身，沾之则皮肉溃烂见骨；若见骨瓷碎片，勿以手触。”

徐良哗啦展开洒金折扇："；诸位是不是忘了活人？"；他扇面突然现出四大家徽，"；收到风声，据说临江侯、镇海侯的质子队伍也已出发——临江的人马最为霸道，常在驿站'；误伤'；同行者。"；

鬼金羊黑甲铿锵上前："；届时护卫队形会调整方案。"；他甩出木筹在图上排出锋矢阵，"；遇诸侯队伍时，星宿卫亲自领兵前突三十丈以作威慑。"；

谢芳快速补充："；每日寅时更换口令。今日是'；金戈-铁马'；，应答时需触碰左耳。"；

张月鹿："；稍后我会改造十六架机关连弩。"；她指尖轻点图纸，"；箭头刻了破煞纹，对精怪和...某些修行者都有效。"；

孙先击掌定案：

"；好！现在明确分工，自今夜起，我们便结成'；同舟盟'；，寓意同舟共济。"；爵室外，江水滔滔，夜色如墨。但在这小小的舱室内，一盏灯已经点亮，照亮了十六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