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李立房中出来时,夜已深沉。北邙山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向宁抱着双臂迎了上来,突然开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整个中原都遭了菌灾,为何独独这北邙山安然无恙?"
孙先简短复述了李立的话:"陨石能克制菌丝,再加上山势阻隔......"
"我不信什么山神保佑。"向宁打断道,转向小九和雷宇,"明日带我去发现陨石的山涧看看。"
小九眨了眨眼,还未答话,雷宇已经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那地方邪性得很,村里人都不爱去。"
孙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李立说陨石能驱退菌丝,可这北邙山方圆数百里,总不会处处都有陨石......"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向宁双手环抱胸前,指尖轻敲手臂,"若说山神护佑,为何偏偏只护这北邙山?若说陨石功效,又怎会覆盖整座山脉?"
夜莺忽然从阴影中现身,手里捏着一片枯黄的树叶:"你们闻到了吗?这山里的风......"她将树叶碾碎,指尖沾上一层细密的蓝色粉末,"似乎带着金属的味道。"
小九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老人·说过,陨石在山涧深处产生了个温泉,水都是蓝色的!村里人受伤了就去泡一泡,伤口好得特别快!"
次日清晨,六人踏着晨露向山涧进发。雷宇带着暗影虎走在最前面带路,腰间别着一把柴刀,时不时回头提醒众人注意湿滑的苔藓。
"再往前就是'蓝水潭'了。"小九指向前方雾气缭绕的山谷,"潭水会随着时辰变色,正午时分最蓝。"
孙先注意到脚下的泥土渐渐变成了诡异的靛蓝色。夜莺蹲下身,指尖沾了些泥土捻了捻:"这颜色...像是被什么浸染过。"
突然,雷宇一把拉住要继续前行的小九:"等等!"他脸色发白,"你们听..."
众人屏息凝神,隐约听到一阵"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从雾气深处传来。向宁双刀出鞘,寒光一闪:"水里有东西。"
就在这时,雾气突然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潭水中缓缓升起,水珠顺着它布满蜂窝状孔洞的表面滑落——那竟是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蓝色陨石,表面闪烁着诡异的荧光。
"这...这就是当初坠落的..."小九话音未落,陨石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潭水开始沸腾!
王永年猛地将小九挡在身后:"小心!"但数十条银白色的水线从潭水中激射而出,仍让所有人都被水线击中。
众人只觉得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空灵的童谣声,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时空传来,又似直接在脑海中回荡:
"金鞍玉勒侯非侯,
左灵暗藏王非王。
孤女泪染九秋霜,
青锋欲断旧庙堂。"
声音消散后,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向宁最先回过神来,他喃喃道:"这词句...好生古怪。"
雾气在潭面上流转,那诡异的童谣余韵仍在众人耳畔萦绕。向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手指,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青锋欲断旧庙堂..."他在心中默念,眼前忽然浮现师父顾庸临行前在白绢上写下的"破庙堂,立新章"六个字,至今仍藏在他贴身的暗袋里。这童谣怎会知晓师父的遗志?莫非是朝廷的窥心术?
小九突然踉跄后退半步,她死死盯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九秋霜"三字像冰锥刺进心窝——九年前那个血夜,张家九口在那一夜都死了,包括她自己。热血也确实将满院都染成了红色的霜。灭门惨案时并无外人在场,这童谣如何断言"九秋霜"的?
王永年突然按住自己颤抖的左手,他清楚感觉到左老苏醒,并发出低沉的笑声。"王非王..."
王永年暗惊:左老的存在是最大的秘密,除非...这东西会道家内视之术?
童谣第一句点破的,是他这个"侯非侯"的尴尬身份。孙先就警觉:皇室秘辛怎会出现在山野谶语中?莫非这也是钦天监的陷阱?
夜莺困惑地挠头:"这叽叽喳喳的童谣到底啥意思?"雷宇皱眉盯着潭水:"像是某种预言..."他手中的柴刀却已举起,他敏锐地发现潭底蓝光正在四人脚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他们的影子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孙先的影子里盘着龙形暗纹,王永年影子身后出现个一个更高的影,小九的影子被血光穿透,而向宁的阴影中,隐约有柄利剑指向北方。
潭水深处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笑。那块巨大的陨石,此刻竟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众人沉默地沿着山径返回村落,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重。暮色四合,山风卷着枯叶在脚边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那童谣的余韵仍在追随着他们。
向宁的手指始终按在剑柄上,青霜剑冰冷的触感让他稍感安心。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白绢此刻在怀中发烫,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他余光瞥见孙先的背影——这位"侯非侯"的世子步履沉稳,可月光下却能看见他后颈渗出的细密汗珠。小九走在队伍中间,双手紧抱臂膀。九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那"孤女泪染九秋霜"七个字像一把刀,将她精心伪装的外壳劈得粉碎。雷宇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王永年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左老在他脑海中低语:"有趣,当真有趣..."他强压下心中惊骇,装作整理衣袖,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你们看!"走在最前的雷宇突然停步,柴刀指向村落方向。
"怎么回事?"孙先快步上前。
李立脸色铁青:"你们刚走不久,村西的井水就变成了蓝色..."他举起一个陶碗,里面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荧光,"喝过这水的人,都在念叨那四句童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个佝偻的老妇从雾中蹒跚而出,干枯的手指直指孙先:"金鞍玉勒侯非侯..."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蓝色,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王永年倒吸一口冷气,短刀已然出鞘:"是那陨石搞的鬼!"
向宁突然按住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他恍惚间看见潭底那块陨石正在无数人的脑海中低语,将四个秘密编织成网...而网的中央,隐约可见一座熟悉的城池轮廓——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它要我们去京城..."向宁喃喃道,却不确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那正在窥视他们的存在。
小九突然抓住王永年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们听见了吗?它在赶我们走,催促我们上路去京城。"
远处,整座北邙山万物都似在回荡着那首童谣,成千上百个声音齐声吟诵,惊起漫天夜鸦。
众人收拾行装时,晨光刚刚穿透山雾。李立带着村民们在村口相送,几个孩童好奇地张望,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的诡谲。
"就送到这儿吧。"孙先接过李立递来的干粮袋,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想起离开武城侯府那日,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那枚特殊的玉佩。
小九蹲下身,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系紧松开的衣带。女孩仰着脸问:"九姐姐还会回来吗?"她指尖一顿,想起潭水倒影中那个满身血污的自己,勉强笑道:"等秋菊开了,姐姐给你带糖糕。"
向宁特意将赵三唤到一旁古槐树下。晨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肩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赵三,你可知道贾老先生为何留你性命?"
赵三闻言,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起腰间母亲缝的平安符,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向宁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为众人送行的赵母,继续道:"那位贾先生嫉恶如仇,却坚信孝子不坏。你当日为母求粮的那一跪..."他忽然扣住赵三手腕,力道大得让这个衙门捕头都疼白了脸,"既是你的保命符,也是你的紧箍咒。"
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上。赵三突然想起在许州州衙的那些时日,贾卢仝控制“大玉川先生”的刀锋贴着他脖颈说的那句:"孝子头颅暂寄,当留给娘亲养老。"
"贾老先生明鉴!"赵三扑通跪下,怀中掉出个蓝布包袱,露出里面向宁先前给的银钱,"小的就算烂了心肝,也不敢..."
雷宇扛着朴刀走在最前,忽然回头望了一眼。晨雾中的村落安宁如画,炊烟袅袅升起。他咧开嘴笑了笑:"倒是块风水宝地。"
山道转弯处,王永年突然按住胸口的血雷铜纹。他警觉地回头,只见他领口隐约透出血光,又很快隐去。
左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些菌丝不敢靠近村子,是因为这里有更强大的东西沉睡在此。"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身后。层层山峦间,隐约可见那汪幽蓝的潭水,像一只半阖的诡眼。
孙先紧了紧行囊:"走吧,前面的路还长。"
茶马古道的青石板上,众人身影渐行渐远。村口的李立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才抬手抹了把脸,转身对村民们笑道:"今日把西边的篱笆再加固些。"
山风拂过,带来茶马古道外许州方向菌丝蠕动的沙沙声。但奇异的是,那些银白的触须在距离村落百丈处便齐齐转向,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而此刻的潭水深处,那块陨石表面正缓缓浮现出皇城的轮廓,四道幽蓝的光丝沿着地脉,悄无声息地在北邙山脉蜿蜒而去。
走出北邙山的最后一道隘口,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远处蜿蜒的洛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河畔的偃津县城墙如一条灰蛇盘踞在丘陵之间。
"总算见到人烟了。"雷宇长舒一口气,肩上的朴刀迎着晚霞,"这半个月净跟山鬼蘑菇打交道..."
话音未落,夜莺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众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官道旁的界碑上钉着张泛黄的告示,朱砂写就的大字已经褪色:
"偃津县奉谕——凡入城者需持路引,无引者以怪力乱神论斩。"众人验过路引入城时,守城的络腮胡将官斜倚在城门洞内,一边剔牙一边打量着他们,突然嗤笑一声:"得,又来一队。这月都第三拨了。"
他身旁的年轻兵卒好奇道:"头儿,这又是哪家的..."
"还能是哪家?"将官把牙签往地上一吐,"武城侯送来的质子呗。"他故意提高嗓门,"就是这队最寒酸,连个像样的仪仗都没有。"
向宁眉头微皱,王永年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孙先连忙上前一步,赔笑道:"军爷说笑了,我们只是..."
"行了行了。"将官不耐烦地摆手,"提醒你们一句,咱们这位县令大人——"他突然压低声音,"可是领着知州衔的,后台硬得很。要不是最近各地闹秘境,我们家大人早赴任去了,也不会在本县大材小用。"
年轻兵卒插嘴道:"上个月河东府节度使家的公子在醉仙楼闹事,第二日就被吊在城楼上..."
"多嘴!"将官踹了兵卒一脚,转头对众人道:"总之记住了,偃津县虽小,却是龙潭虎穴。县令大人最恨怪力乱神之事,前几日刚把一个自称能通灵的游方术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说着,城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将官脸色一变:"宵禁要提前!"他粗暴地推着众人,"快进城!记住酉时三刻后不得上街,违者重打三十大板!"
众人刚踏进城门,厚重的城门就在身后轰然关闭。街上的商贩们慌乱地收拾摊位,一个卖炊饼的老汉压低声音道:"客官快找住处吧,最近天黑后...不太平。"
王永年的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听见左老在脑海中玩味地笑道:"有意思,这小县城里...藏着个大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