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斜斜掠过葫芦湾新落成的村祠堂。朱红色廊柱在青砖地上切割出整齐的方格,与屋檐下晃动的红灯笼交相辉映。院墙外的柿子树沉甸甸地垂着橙红果实,熟透的果子偶尔坠落在青石板上,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甜浆。空气里漂浮着新麦馒头的蒸汽,混着桂花蜜酒的醇厚,酿成了独属于丰收时节的醉意。
小吴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掌心的汗水洇湿了铜话筒。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拄枣木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踮脚,年轻媳妇怀里的娃娃咬着拨浪鼓张望,系红领巾的小学生挤在最前排仰头注视。当他开口时,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乡亲们!今天咱们葫芦湾村祠堂落成,族长当年蹲在门槛上说的'全村人围坐吃热乎饭',终于成真了!"他抹了把眼角,朝台下左侧的席位伸手,"有请许前进大哥和周美丽大姐!是他们带着咱们闯出了穷窝窝!"
掌声如涨潮的浪,推着许前进和周美丽缓缓起身。许前进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藏青色中山装口袋别着的褪色红布条微微晃动——那是修路时,王婶连夜缝的平安符,如今边角早已磨得毛糙。周美丽腕间的桃木手串裂痕纵横,那是她在果园劳作时被树枝刮断又仔细穿起的,每道纹路都刻着岁月的故事。
"老少爷们儿!"许前进接过话筒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了许久才开口,"二十年前除夕夜,我娘把最后半袋玉米面蒸成窝头,几口人分着吃。我爹啃着菜根说'等明年',可转年春荒,漫山遍野连野菜都挖不到..."他的声音突然被哽咽切断,台下王大爷摘下眼镜,用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擦拭眼角。
当他说起羊肠小道上腐烂的苹果、1988年分地时的争执,人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回应。钢蛋突然从后排跳起来,军绿色解放鞋跺得地面咚咚响:"前进哥!我记得!我还帮你扛过测绘仪,差点摔下山崖!"这话惹得满场哄笑,几个老人笑得直拍大腿,皱纹里都溢出了暖意。
提到族长九爷和那场大火时,整个院子陷入死寂。唯有秋风穿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许前进望着远处山峦,眼眶泛起血丝:"那场火带走了族长九爷和我娘,却也烧醒了我们。现在咱们的苹果进了省城超市,度假村的视频在网上火得一塌糊涂,石材厂的订单排到明年开春..."他突然提高声调,"但祠堂里的丰德碑、是村史馆的老锄头,才是咱们葫芦湾的根!"
就在这时,小猴子举着手机从人群里窜出来,屏幕蓝光映着兴奋的脸:"宝子哥在城里开直播呢!他说要让所有人看看咱们的新祠堂!"这话掀起新一轮欢呼,阳光恰好落在祠堂门前"忆苦思甜"的匾额上,金箔镶边的字迹折射出璀璨光芒。
周美丽接过话筒时,指尖触到边缘粗糙的胶布,想起小吴昨夜熬夜缠胶带的模样。她望向台下,突然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在油灯下帮许前进画图纸,窗外是此起彼伏的反对声。"老少爷们儿,那年大旱,咱们排着队等邻村施舍半桶水。孩子们摸着煤油灯问'电视里的人怎么会动'..."她指向门外的柏油路,"现在小轿车能开到家门口,咱们的苹果通过直播卖去了天边!"
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李婶抹着眼泪喊:"美丽说得对!我家老头子走前,攥着我的手说'这辈子值了'!"周美丽的目光落在许前进身上,对方正在擦拭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继续说道:"当年修路,有人骂我们是疯子,有人往我家扔石头。可前进带着我们,白天扛铁锹,晚上啃冷馒头研究图纸..."她声音突然哽咽,"暴雨冲垮路基那天,他跪在泥水里扒石头,手指血流不止还说'路塌了,咱再修'!"
台下,强子红着眼眶举起酒杯:"美丽姐,前进哥!当年要不是你们推荐我去南山干活,哪有今天的石材厂!"几个曾经反对修路的老人佝偻着背起身,颤巍巍地朝许前进鞠躬。周美丽转身面向许前进,深深鞠了一躬:"他像团火,照亮了葫芦湾的路,更照亮了我们的心!"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夕阳把整个村子染成琥珀色。村民们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菜,孩童举着糖画在人群里追逐,糖丝在暮色中拉出金色的弧线。许前进站在食堂门口,看着钢蛋和小猴子踮脚挂灯笼,"常回家看看"的字样在风中轻轻摇晃。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是通往外面世界的路,更是葫芦湾人带着祖辈的荣光,昂首迈向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