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晨光
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缠绕着村活动大院斑驳的砖墙。梧桐叶在穿堂风里沙沙翻卷,将细碎的光斑筛落在石桌上。小吴拧开保温杯,看着深碧的茶叶在热水中沉浮,直到许前进拄着蹒跚脚步、周美丽挎着蓝布包相继落座,才将杯盖轻轻扣上。三人身下的大红实木椅还凝着夜露,褶皱里嵌着几片昨夜未扫净的槐花,远处山路上传来老牛脖颈的铜铃叮咚,混着早起妇人呼唤孩童的吴侬软语,在晨雾里荡出层层涟漪。
"东山旅游风景区的人三天两头闹脾气,果园里除草的人把锄头当板凳,南山石艺厂的人自以为是葫芦弯村的人,搞得宋老板有时都尴尬的无处顿脚。"小吴重重磕下搪瓷缸,飞溅的茶水在水泥桌面上晕开深褐色的云团,"上个月县卫生局的检查报告,咱们农家乐的卫生评级跌到了全县倒数第三。"他翻开报表时,油墨未干的字迹蹭在虎口,洇出小片青黑。
周美丽抬手整理松落的发髻,银镯子顺着腕骨滑下,撞出清泠的脆响。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三十载农事风霜,"张二柱那帮混小子,修水渠时扛着锄头在草垛边睡了半上午。都是光屁股长大的玩伴,话说重了,祠堂里碰见都得绕着走。"
许前进的指节在军绿色帆布包上摩挲,经年的风湿让膝盖微微佝偻,却依然挺得笔直如村口的老槐树。他摸出旱烟袋,铜烟锅在鞋底磕出闷响:"青崖村前年就把荒坡包给了返乡青年,咱们得比他们更精细。"火苗窜起时,映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显,"分田地容易,分人心难啊。"
小吴将报表摊开在石桌上,山间晨风掀起纸角,沙沙作响如春蚕啃叶:"果园、旅游度假村、农家乐,拆成十个责任板块。最长两年一换届,考核不达标当场摘牌。"他喉结滚动,"可我这个果树站派来的大学生,终究是外乡人啊......"
周美丽忽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梧桐枝桠上的麻雀:"你这小子,倒会打我们的主意!"她转头看向许前进,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前进,当年开山凿路时咱们咬着牙耍着狠愣是磨出了一条路,这回再当回吃螃蟹的人吧?"
许前进往石板缝里磕了磕烟灰,星火落在砖缝里的青苔上:"承包不是散伙饭,集体的账本得锁在保险柜里。每个项目提两成红利,再设个'金点子基金'。"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盘山公路,那里正有几辆运货卡车拖着长烟驶来,"年轻人有闯劲,可也得有缰绳。"
“好的前进哥,美丽姐,既然你俩都同意这个建议,那回头我就整理出资料,把二懒叔香玲姐我岳母他们叫过来,梳理一下就实施吧!”许前进周美丽同意的点了点头。
日头攀上青瓦屋檐时,三人交错的影子在粉墙上拉得老长,与褪色的"模范生产队"锦旗叠成斑驳的光影。小吴抚过锦旗边缘磨毛的红绸,恍惚看见多年前初来乍到时,许前进带着他踩着晨露漫步果园,周美丽手把手教他辨认毒蘑菇与鸡枞菌的模样。而今山风穿堂而过,将满院槐花香揉碎在即将展开的蓝图里。
当夜白炽灯昏黄下,小吴在笔记本上沙沙疾书,窗外的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棂,为《承包实施方案》镀上银边。远处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他仿佛听见山坳深处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那是沉睡的土地,正在黎明前舒展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