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汉水泛起澄碧,一行白鹭在河雾中翻了半个弧才落向江夏南岸。沿岸新砌的青砖码头整齐如棋盘,二十四支桩灯将桩顶铜盘烤得微红,灯焰倒映在水面,使整条驳岸像拖着一串跳动的火珠。今天是商舶院迁入江夏后的第一次“大典”——也是《澜台令·商政篇》正式对外颁行的日子。
辰时,江风夹着稻草泥香吹进院门,刚种下两月的香樟在青瓦檐下摇绿。吕布不着甲,只一袭青缎鹤裳,袖口缀细金丝,方天画戟却仍立在廊柱边。诸葛亮携羽扇立于左,右边是沈若,手捧新铸的梨花暗纹盐票铜模;其旁张辽、高顺各领玄武匠作、白虎护卫倚栏待令。再外,是邀来观礼的洛口漕商、关西马贩、蜀绢行、广陵海客——他们或系玉带,或披毳裘,却都将目光锁在院心那两口新铸铜秤与两只浸黑桅灯上。
鼓未响,铜秤先鸣。沈若轻抬刀砝挪杆,那只“新秤二号”在晨光里哑金一闪,砝码停在一颗细红珠上,象征“厘”。在场商旅无不屏息——旧秤一厘可差人半口饭,新秤若真能精到此点,足以平息多年暗秤阴差。沈若不言,反伸手撩起秤盘下的暗纹光口,将盐票对光一照,缺瓣毫厘毕现;他将盐票轻放铜盘,指尖在空气里写一“验”字,像把多年的疑虑也轻捺下去。
接着是漕道示范。洛口漕卒拨桅灯火心,桅灯内芯添的新“寒油”遇风不晃,光线凝如短金;另一盏旧油灯刻意放高,风来火晃三尺,油星纷落。诸葛亮只淡淡一句:“夜走漕道,晃火罚船一倍盐,引火者杖五。”漕卒们互视,心下如石落水——这短小的条文,远比刀斧更锋利。
轮到关西马贩上秤。一袋汗血马鞍配件经旧秤称成二十五斤五两,新秤却报二十六正。商贩脸色微赤,讪笑:“或是皮料潮重。”沈若打开皮包,一枚油砂权在里头闪灰光。吕布抬眸:“油砂可作火药,也可作秤阴。今后在江夏,《商政篇》之外,还有《刑律》。”说罢不再责,他拍手让玄武匠作捧新票箱:红票写“漕”“驿”,蓝票写“贸”“市”,黄票写“工”“匠”,每张暗纹各异。凡蓝票商贩即刻换新票,皮包匆匆卷好,不敢再辩。
午正的钟声是用百工院新铸的铁钟击出,声波连城砖都微微震颤。张辽持刀柄柄扎入桩灯铜盘:十二时辰,十二柄刀。末柄落盘时,《商政篇》与《刑律篇》新章同时覆印,印面红纹如烙,纸张冒丝白烟,却稳稳贴上院门外公告牌。碑下刻“江夏年例”:票差一钱、秤差一厘、灯晃三尺、私盐一引,即刻按律处刀、杖或徙役,官商平等,不许通融。围观商旅无不颔首——或因畏惧,或因久违的踏实感。
典仪散后,人们却未急着离去。蜀绢行掌柜新拿蓝票,请示沈若:可否在院旁伐柳巷设“一丈布市”?沈若示意看《市舶灯令》:夜市灯高九尺,低则可。掌柜细读,眼里闪出算计与欣喜。广陵海客递来红票,申请内河行舶标号,周豹拨给他“江夏—洛口”驿道石刻,便是通行护符。午后河风熏暖,院中簿册翻动响成一片,仿佛新芽在院砖缝里悉索破土。
夕阳落时,吕布行至廊下,伸手触一盏桅灯火侧的铜罩,低问诸葛亮:“商政篇行得太急?”诸葛亮微笑摇扇:“军粮靠田,刀靠律,却总要人扛盐、摇橹、运绫。行得再急,也只赶上百姓心杂乱的一半速度。”吕布点头,回眸看四方商贾如潮涌向码头,那些蓝票、红票、黄票在人手中翻动,如翻动水面碎金。
没入暮色的驳船桅灯上,寒油火焰稳得纹丝不动,倒映在汉水,像一条安静却坚硬的光带,引向更远的东南西北——那里已听见风里传来马蹄、桅橹、鼓点,以及大道旁童稚的朗读声,读着那一行行新鲜却充满力道的商舶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