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涨过渭南东原的清晨,天边才泛出一线鱼肚白,沿官驿缓行的车队已经从长安城门探出车辕。百工院匠首郑平裹着半旧貂裘,站在第一辆连弩轧谷机旁,呼出的白气与辕下尘雾纠缠在一起;车后接连四架水力踏车,铜叶翼尖用棉絮紧紧缠住,生怕旅途颠簸让新铸薄片裂出缺口。殿后又跟着一行火荒犁,嵌麟纹的犁铧在灰蓝天光里闪着冷铁色,比刀锋还要利。更后头是白虎与玄武两营护卫,刀枪皆覆麻布,却遮不住铸铁沉稳寒意。
吕布和张辽并肩步行殿尾,降雪后的官道仍藏暗冰,他们却不肯骑马;张辽扛着狼牙棒,笑言若新犁不堪重任,就让这根老兵器替它开地;吕布只抬手拍了拍肩头的木犁铧——那还是他在并州戎马时亲手打磨的老犁,斑驳铁口像记载着旧年碾过的千沟万壑。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新器再锋利,也要经得起折断;若折不断,才配叫未来。”
车队一路向东。晨雾未散,他们已到稷下西岭的脚下。昨夜刚浇出的水田在晨寒里镀上一层薄冰,田面映着半空嫩紫色的云影。黄链率佃户百余守在田埂旁,手里的铁锹被寒霜磨得雪亮。百工车队驶至岭口,郑平先喊人解下第一架水力踏车。铜叶入水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哗——”的一声,冰面被踏车搅出万点碎镜,叶翼像鱼尾拍浪,水花在日光里闪成一拱彩环。两名青壮踏上脚槽,溅起的浪带着细碎冰晶冲向田垄,半盏茶不到,原本干燥的旱塬已水声潺潺。佃户们围上去捧起半握清水,惊喜得像初见神迹。
水车试毕,连弩轧谷机却是一场更大的轰动。郑平让匠徒们松开固定螺胆,把硕大的木辊推到坡谷中央;张辽跳上踏板拽紧弩臂,辊齿咬合的瞬间,陈麦像被隐形巨手挤压,整粒飞吐,壳糠滚落脚下,蒸腾的麦香顺坡谷飘得老远。黄链掬起新轧的白胚碎粒,撒在掌心咀嚼,任甘味沁出口腔,眼眶突然发热——那甘味和孩童时的家乡一样。
就在这时,西侧白桦丛突然窜出几道黑影。那几人身披旧式铁甲,手里举火折猛扑轧谷机。冲在最前者一棒砸在木辊,油火溅起比蒸汽更刺鼻的焦味;张辽早已翻身下辊,狼牙棒横扫,木柄撞锤发出沉闷的“咚”声,火折被震飞两丈远砸进雪泥。赵云长枪紧随,枪缨一旋把余火拨落泥水,枪杆反挑穿破第二人护胸铁片,那人闷哼倒地。剩下刺客想逃,吕布戟锋已掠出啸声,削过一人鬓角,连发丝都来不及飞散便与血一并埋进雪泥。被擒的人口吐暗号,原来是附近富户雇来破坏新器的亡匠——他们怕轧谷机夺饭碗,用重金买人来毁。
吕布没斥责亡匠,他俯身拾起地上被火灼黑的轧谷齿轮,捏碎焦炭层,让烧红的铁心露出金属光泽,递到亡匠面前:“把它拆开,看清里边的榫槽,再告诉我它折了你哪条生路。”亡匠手抖着接住,指尖抚摩齿槽时泪流满面——那精巧机关里凝着匠心,他再清楚不过。诸葛亮当场宣读《民功条》:凡残工愿学机理者,录匠功,仍计工价。那群亡匠伏地磕头连声喊愿。下坡佃户们也高声应诺,仿佛阴谋连同雪泥一同被春光蒸干。
午后,最后一口双纹火荒犁被牵到黑重的黏田前。郑平用羊油淬红犁铧,赤焰瞬灭,却留下一层炽亮薄膜。两头西凉老牛啃着残雪,牛蹄一蹬,犁刃破冰入土的声响像撕开旧岁沉疴。泥块翻起半尺高,被铧齿斩得崩碎,犁后旋齿再一砾,黑泥被轧成细粉。佃户与匠人围拢惊叹,黄链从泥里抠起一颗青芽:“这粘田折腾三年没种活,这一犁下去,立出新芽哩!”
夕阳西斜,踏车的铜翼映出长长金线,与轧谷机的蒸汽交织成暖雾;火荒犁尚带余温,热气在锋口化霜。诸葛亮展开《百工试器簿》,在“三器皆验”旁落笔:来月引二十匠、三十民功南下襄汉,以器代丁,以技换租,岁终比功。笔墨还未干透,春风吹过,书页贴在案面,仿佛把洛水与襄汉的桥梁铺成一条纸路。
吕布站在坡顶,看西岭田垄被夕光镀成暗金,又抬眼望南方。江夏的桅灯已在记忆中燃成一线火河,那是商舶条文熬出的光。在他心底,一条更远的路正在成形:器要南下,粮要东进,律要随桅灯折入所有港埠,而戟和刀,将在前方为它们开道。
夜色降临,篝火升腾,佃户和匠人围着三架新器,像围着暖炉,又像守着新岁。白虎营士兵敲起试田鼓声,鼓点滚落在山谷里,回声比白日踏车的水响更远,更厚——那声音仿佛在说:澜台的新春,已在这里扎根,将沿着水脉、陆脉、田脉,开满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