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 第一百六十六章 长公主大祭 中 离间

尤乾陵看了闫欣好一会。见她面色平稳，和之前分毫没有差，口是心非地问：“你不是一直想进祭天台？”

闫欣倨傲说：“我自己想进和他带我进去是两回事。平时进祭天台他可以监视我，我做什么都不方便，谁要跟他一起去？”

尤乾陵略一思索，迟疑道：“那你打算……”

闫欣道：“我前面不是说我想代您进祭天台守祭吗？”

尤乾陵拒绝得十分爽快：“这个不行。守祭和你想象中不同，我们一行人是直接被关禁闭在里面，七天内和外界隔绝，只有撑到了最后一天才能从里面出来。中间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能自求多福。”

闫欣听得目瞪口呆，带着恶意道：“想出这一手的人脑子有病吧。”

尤乾陵跟着笑道：“不然为何只是朝臣们的子嗣进去？”

这情况属实和闫欣想的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这些肩负大魏未来的年轻人进去守个祭，既然有危险，那朝廷必定以保他们性命优先。

闫欣问道：“多大的事都得在里面守？”

“守祭是替当年死在天机阁内的工匠们守，他们在阁底时可没有人去救。”尤乾陵道：“祭天台大案过了半年有余，圣上感念工匠们对祭天台的付出，便让吃着朝中俸禄的官家子弟们每年进去为英灵们守几天。”

“因此大魏朝野一直有这种说法——守祭是天家职责，能安然守完七天，那才是天选的朝之重臣。”

闫欣听得直皱眉。

分明就是朝廷想出的缺德事。结果杀孽还让天机阁底的无辜冤魂背？

让人生气。

尤乾陵莫名道：“你生什么气？”

闫欣忙收了神，道：“没有。”

虽然这规则病的不轻，可换个角度想想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只要她进去了，这七天内她几乎算是能为所欲为。

她正色道。

“那我要去，起码我进去里面绝对要比您存活机会大多了。”

平南郡王金枝玉叶，又有一身挑三拣四的毛病，去那种地方不就是没苦硬吃。她这种皮糙肉厚，喜欢吃苦的人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尤乾陵看她一身正气地为他着想，莫名想叹气，嘀咕说：“搞不懂你，被关坟里这种事寻常人家避都来不及，你倒好，上赶着想去。”

闫欣道：“坟里有什么好怕的。站在天底下也未必有在坟里安全。”

尤乾陵一愣，似乎没想到闫欣会说出这种话，竟然眉头皱起，显出些若有所思。

———

锦衣卫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庄严却略显萧瑟的长公主府正门前。

守在门前的禁军跑下高高的台阶，到马车前朝元硕行礼。

元硕没搭理，伸手掀开了帘子，问：“爷，看着都到了。”

尤乾陵将要起身的闫欣一把按在车内，一步迈出马车，丢下一句。

“你跟着她，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闫欣跟着他下车，站在马车边看着他瞬间被一干禁军给围了。她扭头和元硕对了一眼，说：“我觉得……”元硕还是跟着郡爷比较像话。

元硕翻身下来，将马车交给候在一边的禁军，宽慰她说：“这日子，还是顺着吧。”

———

长公主府今日与那一夜全然不同，到处都是穿着祭服的朝中官员和祭天台临时派过来主持祭典的祭师。人群一簇一簇，但每个人和太子生辰宴上的神情却全然不同。

哪怕经历过许多祭祀场面的闫欣，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一场祭祀中无悲无伤却依旧沉重无比的场面。闫欣跟着簇拥尤乾陵的禁军迈步上台阶，一步一步地一路往内走。

气氛着实压抑，直到她远远瞥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一道过来了。

张明辉跟在邱伟身后，规规矩矩地藏着。大约是听到了他们进来时引起的动静，转头过来和她对了一眼，下意识愣了下才朝他们这边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学生礼。

这人明明很有才华，可在国子监中依旧是习惯性地不起眼。

徐臻高大的身影在一群礼部官员中间显得鹤立鸡群，远远看到她们这边，便和身旁的其他人一样，往他们这边行注目礼。邢昭也在其中，却是和其他人不同的面目不善。

尤乾陵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大步迈过去，一行人走了许久才过了前堂和中庭，在入后殿时，太子朱简迎了出来，压着声同尤乾陵说：“怎么这么晚，这都快到时辰了。”

尤乾陵往闫欣那看一眼，说：“这儿有只烦人的苍蝇。”

朱简目瞪口呆，一时没猜出尤乾陵在骂谁，小声地带着委屈说：“临渊哥哥不是在说我吧。”

尤乾陵扫了他一眼，掠过他径自往内走。

正式进入长公主府内后，闫欣就不能跟着尤乾陵了。尤乾陵作为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儿子，他需要为身亡父母的祭奠沐浴更衣，做足一套繁琐的大祭祭礼才行，中间除了祭天台的祭女之外，原则上任何人都不能近身。

不过看太子贴身跟着，可能太子不算任何人。元硕见她盯着远去的尤乾陵，小声说：“你的偃偶我让人悄悄交给洪九公公了，只说是郡爷带来的，没提你。”

闫欣给他抱了个拳，感恩说：“元千户办事好利索。”

元硕给她夸赞地挺直了腰杆，说：“比张千户靠谱多了对吧。”

闫欣看了一圈，没见着尤府的人，想起尤乾陵说起过朝臣祭奠过后，府里的人会接着给自家在公主府的死难亲属们做祭，便问元硕：“尤府的人呢？”

元硕一愣，没想到闫欣会提起这个，便小声说：“原则上他们不准来这里，尤其是今日。”

闫欣听出了一点隐情，心想当初她只是猜测崇明帝当年因为长公主身亡之事当场将府里大半的人杀光了。

实际仔细想想，崇明帝再冲动也不会在平白无故的情况下杀得一干二净，这种行为在有心人看来，和欲盖弥彰，杀人灭口也没什么区别。

但从尤乾陵对崇明帝的怨念也就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态度而已，在长公主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质疑这点来看，崇明帝会下这么重的杀手，应当有很充分的理由。

事情已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悲剧也仅止于尤府之内，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世人的唏嘘而已。

就像冤死在天机阁底的工匠们，天机阁的封闭让多少人无法将至亲的尸骨带回家乡。一想起徐致，闫欣觉得即便崇明帝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做法依旧让人恨意难消。

她低声道：“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非议。用强制的手段只会让人心生怨恨。”

大魏现在总是干什么都喜欢祭一祭，可闫欣觉得这祭得太功利了。

让活着和死了的人都不舒服，这大祭到底有何意义？

元硕被她这番话说得呼吸一窒，脑子瞬间想歪了。

———

长公主府元华殿清池，司礼监带出来的宫女正在细致地给尤乾陵沐浴更衣。太子朱简牛皮糖似的趴在藤椅背上，看着赤条条地站在那给宫女们更衣的尤乾陵，道：“这祭衣也太娘了，你穿着总让我想起长姑姑。”

尤乾陵道：“我是喜欢才穿的吗？”

朱简眉头挑老高，说：“往年你也没答应啊，这次怎么回事，竟然吃里扒外帮祭天台那帮杂碎。”

太子在针对祭天台，这点尤乾陵很清楚，之前也一直借着闫欣的手有意无意地帮着太子。

但他们之间总归有个圣上夹在里面，只要尤乾陵一天还在锦衣卫，他们就有绕不开的冲突。

尤乾陵没有吭声。

这事说起来，确实是他理亏。

朱简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祭天台也好，父皇也好。你若是在父皇上没软肋，他们根本奈何不了你。”

尤乾陵提高了声。

“现在也奈何不了我。祭天台算什么东西。”

朱简不客气地冷笑，说：“那你怎么答应去守祭？”

尤乾陵道：“你不也希望我去吗？”

朱简冲口而出。

“那是一回事吗？我是想让你陪着我，那我自然有义务护着你。现在可好了，外面都在传我俩为了祭天台撕破脸了。”

尤乾陵模棱两可道：“结果一样就行。”

“不一样！”朱简坐直身，压着一身要跳起来理论的蓄势，冲着宫女们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宫女们面露惶恐，眼见俩大爷吵起来了，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随后踩着小碎步跑了。

殿内只剩下滴水声，尤乾陵拉了拉束手束脚的衣物，不高兴地坐了下去。

朱简冲着尤乾陵嚷道，“你在祭天台里出了事，和在外面出事可是两回事。你到底明不明白。”

尤乾陵扬头看他。

“明白又当如何，换成你是我，你也只能选这条路。”

朱简咬牙道：“我不会，我姓朱。”

这位太子扔下了这么一句，便在尤乾陵的眼角余光中气冲冲地走了。

尤乾陵呵笑了一声，骂了一声幼稚。

元硕被闫欣这番话说得内心翻江倒海，内心深处一句‘她是不是发现了？’撞得他心口砰砰直跳。

脑海中已经想过尤乾陵和闫欣撕破脸的场面了。

他觑着闫欣深沉的脸色，低声问：“你……是不是又发现什么了？”

闫欣现在确实需要有个人来证实自己的想法，便顺势说：“我猜云长青给郡爷提了一个特别好的建议，他觉得郡爷将我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带在身边实属不是一件明鉴之事。”

云长青同她示好没有效果，必定会对管着自己的尤乾陵下手。

他对自己的猜测有把握，明白只要尤乾陵不需要她了，盛京内玉姐又被他端了，她无处可去，自然不得不找他。

尤乾陵作为一座不容易撼动的大山，云长青要将挡在她面前的大山移除，最好的办法，只有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