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滴汗从小夭额头滑落,砸在桌面的铜镜上。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太阳穴附近隐约可见几片珍珠白色的鳞片,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又扩大了..."小夭颤抖的手指触碰那些鳞片,冰凉的触感让她胃部一阵绞痛。
自从三天前从海底遗迹回来,她身上的妖化迹象就越来越明显。起初只是双臂偶尔浮现鳞片,现在连面部都开始受到影响。更糟的是,昨晚相柳告诉她,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露出了獠牙和竖瞳,背后甚至隐约浮现出虚幻的尾巴。
门外传来熟悉的"沙沙"声——相柳的尾巴摩擦地板的声音。小夭慌忙用脂粉遮盖太阳穴的鳞片,但已经来不及了。门被轻轻推开,相柳的五个脑袋探了进来,各自叼着不同的东西——早餐、药草、干净衣物、一束野花,以及...一只挣扎的螃蟹?
"早...安..."小夭试图表现得正常,声音却嘶哑得不像话。
相柳的九双眼睛瞬间锁定她太阳穴的鳞片。叼着螃蟹的九号头"啊"地一声,螃蟹趁机逃脱,横着爬向角落。
"别看。"小夭别过脸去,"很丑。"
下一秒,十八只手(九颗头乘以两只手)同时伸过来,温柔但坚定地将她的脸转回来。相柳的九颗头围成一个圈,每颗头都轻轻蹭了蹭她不同部位的脸颊。
"很美。"一号头说。
"像珍珠一样。"二号头补充。
"比我的鳞片还漂亮。"三号头不甘示弱。
"......"
小夭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急忙眨眼掩饰:"别哄我了。我现在是个...怪物。"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九颗头同时后仰,做出夸张的震惊表情。九号头甚至用尾巴尖捂住根本不存在的耳朵:"什么?你说我们九头妖很帅?哎呀,这么直白多不好意思~"
小夭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沮丧:"相柳,认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变化。每次情绪波动,妖化就会加剧..."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集中意念——珍珠白的鳞片立刻如潮水般覆盖了整个手掌。
相柳的九双眼睛同时亮起。他小心地托住那只妖化的手,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为什么要控制?这是你的一部分。"
"可我是人族!至少...我一直以为我是。"小夭痛苦地闭上眼睛,"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相柳沉默了一会,突然用尾巴卷起她的腰:"跟我来。"
他带着小夭来到后院新建的浴池——这是他为她特制的药浴池,池水泛着淡淡的蓝色。但今天,池边多了几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我查了所有妖族典籍,"相柳放下小夭,九颗头轮流介绍那些瓶子,"这是月光水母的提取液,可以舒缓妖力躁动;这是海葵精华,帮助鳞片柔韧度;这个是......"
小夭怔怔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昨晚你睡着后。"相柳的九号头打了个哈欠,"跑了十七家妖族黑市呢。"
小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她低头看着池水,突然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水面上,激起小小的涟漪。
"我害怕..."她终于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如果完全变成妖族,我...我还是我吗?"
相柳的九颗头温柔地环绕着她。他没有给出廉价的安慰,而是轻声讲述:"妖族化形,最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本心。我第一次完全化为人形时,整整三个月不敢照镜子,总觉得那张人脸陌生得可怕。"
小夭抬起头,这是相柳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老渔夫。"相柳的眼中浮现怀念,"他请我喝酒,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酒量都差得要命。"九颗头同时露出笑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外表再怎么变,我还是那个讨厌喝酒的相柳。"
小夭微微颤抖的肩膀渐渐平静下来。她小心地踏入药浴池,让温暖的池水包裹身体。相柳的九颗头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既给她空间,又不让她感到孤单。
"试试这个。"他递来一瓶淡紫色液体,"能暂时抑制妖化外观,虽然治标不治本..."
小夭接过瓶子,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跑了十七家妖族黑市?这些...很贵吧?"
相柳的九颗头突然同时左顾右盼,吹起不成调的口哨。九号头甚至试图用尾巴挡住角落里堆成小山的当票。
"相柳!"小夭又气又心疼,"你把什么当了?"
"就...几件不常用的法器..."三号头小声嘀咕。
"还有那套金针..."五号头不小心说漏嘴。
"闭嘴!"其他头齐声呵斥。
小夭的眼眶又热了起来。那套金针是相柳最珍视的收藏,据说是他百年前从一条恶龙那里赢来的战利品。"我会赎回来的。"她坚定地说,将药水小心倒入池中,"不管花多少钱。"
药浴确实有些效果。两个时辰后,小夭太阳穴的鳞片已经隐去,手臂的妖化也能基本控制了。她迫不及待地钻进实验室,开始研究更根本的解决方案。
"以毒攻毒..."她翻遍所有医书,尝试各种配方,"如果能让人族血脉和妖族血脉达到平衡..."
三天不眠不休的实验后,实验室里堆满了失败的药渣。小夭的眼睛布满血丝,手指被药草染成诡异的绿色。最糟糕的是,过度使用妖力配药反而加速了妖化进程——现在她的脖颈也开始浮现鳞片了。
"砰!"
小夭终于崩溃,一把将整桌的药瓶扫到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引来相柳,他刚探头就被一个飞来的烧杯砸中九号头。
"出去!"小夭歇斯底里地大喊,"别看我这个样子!"
相柳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他只是静静地用九双眼睛看着她,然后开始...收拾残局。九颗头分工合作——三颗头清理碎玻璃,两颗头整理散落的药材,两颗头捡起还能用的器具,一颗头记录实验数据,最后一颗...九号头偷偷尝了尝地上的药渣,立刻被苦得直吐舌头。
这荒谬的一幕像一盆冷水浇在小夭头上。她颓然坐在地上,泪水终于决堤:"我治不好自己...我是个失败的医师..."
相柳放下手中的活,九条尾巴同时展开,编织成一个柔软的"茧",将小夭轻轻包裹其中。九颗头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低声哼唱起一首古老的妖族摇篮曲。
在这温暖的包围中,小夭终于疲惫地睡去。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羽毛被。窗外已是黄昏,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实验室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小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相柳的九颗头正凑在一起,笨拙地按照她的笔记继续实验。九号头负责看火候,结果把一锅药煎成了焦炭;三号头试图研磨药材,却打翻了整个研钵...
"你们..."小夭站在门口,喉咙发紧。
九颗头同时转向她,露出做错事被抓包的表情。五号头还试图把烧焦的药锅藏到身后。
小夭突然觉得,就算永远变不成完全的人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相柳的感知头立刻竖起:"涂山璟的气息。"
小夭和相柳对视一眼。自从海底遗迹一别,他们还没见过涂山璟。这位涂山族长此时来访,必定有要事。
相柳的九颗头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鳞片微微竖起。小夭安抚地拍拍其中最紧张的三号头:"先看看他有什么事。"
涂山璟站在院门外,一袭青衫略显风尘,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木匣。看到小夭时,他的目光立刻注意到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鳞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听说你们回来了,特来拜访。"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但多了几分疲惫,"关于九婴血脉的事,我查到一些线索。"
相柳的五个脑袋同时挡在小夭面前:"进来再说。"
客厅里,涂山璟小心地打开木匣,取出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这是从涂山氏秘库中找到的《九荒志异》,记载了上古妖族与人族的通婚历史。"
小夭接过古籍,泛黄的纸页上绘着奇异的图案——九头巨蛇与人类女子并肩而立,下方刻着模糊的文字。她辨认了半天,只能读出部分:"九婴...与西陵氏...血盟..."
"西陵氏?"小夭猛地抬头,"我的母族?"
涂山璟点点头:"根据记载,九婴曾与西陵氏的一位先祖结为伴侣,并诞下后代。所以你的九婴血脉,很可能是从母亲那一脉传承下来的。"
相柳的九颗头全部凑过来研究古籍,把涂山璟挤得不得不后退两步。小夭则陷入沉思——母亲从未提起过家族与妖族的联系,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
"这里还有。"涂山璟指着另一页,"关于'九世归一'预言的更多内容..."
小夭和相柳同时屏住呼吸。那页纸上写着:
「九世归一,生死相随;血脉相融,天道可逆。」
"天道可逆..."小夭轻声重复,"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璟刚要解释,相柳的九号头突然挤到两人中间:"等等!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帮忙?有什么目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涂山璟苦笑一声:"如果我说纯粹是出于友谊,你大概不信。"他直视相柳的眼睛,"那就当是为了赎罪吧。涂山猊是我族大长老,他的所作所为,我难辞其咎。"
相柳的九双眼睛同时眯起,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完全满意。小夭赶紧打圆场:"无论如何,谢谢你带来的信息。这对我们很有帮助。"
涂山璟犹豫了一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根据古籍记载配制的'定血丹',或许能帮你稳定血脉躁动。但治本之法..."他看向相柳,"恐怕需要你们共同探索。"相柳的九颗头立刻竖起屏障:"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涂山璟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告辞。小夭送他到院门口,他突然低声说:"小心'观星阁'。"
"什么?"
"一个神秘组织,专门研究上古预言和时空秘术。"涂山璟的声音更低了,"他们最近在打听你和相柳的事。"
小夭心头一紧:"为什么?"
"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涂山璟看向她脖颈的鳞片,"他们对九婴血脉非常感兴趣。"
送走涂山璟,小夭回到屋内,发现相柳的九颗头正围着那瓶"定血丹"争论不休。
"肯定是毒药!"五号头信誓旦旦。
"闻起来没问题..."七号头比较客观。
"让我先尝一口!"九号头跃跃欲试。
小夭笑着摇摇头,倒出一粒丹药吞下。几乎是立刻,她感到体内躁动的妖力平静下来,脖颈上的鳞片也逐渐隐去。
"有效!"她惊喜地说。
相柳的九双眼睛仍然充满怀疑,但看到小夭气色好转,也不再多说什么。夜深人静时,小夭靠在床头,反复研读那本古籍。相柳的九颗头蜷缩在她周围,像一群大型守护犬。
"相柳,"小夭突然问,"你觉得'血脉相融,天道可逆'是什么意思?"
相柳的九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许久,最中间的那颗头轻声回答:"也许...是说我们的命运不再被天道束缚,可以自己创造新的未来。"
小夭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手臂——那里的鳞片正在安睡,但确实是她的一部分,如同相柳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照亮了两双凝视彼此的眼睛——一双人类的,一双妖族的,却同样盛满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