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谣：星霜甜药铺 第72章 余烬之息

灰白色的尘埃在无风的战场上悬浮，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处停滞。昨日的厮杀声、刀剑碰撞的铮鸣、垂死者的哀嚎，如今只剩下死寂。大地龟裂，焦黑的土壤上散落着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盾牌和早已干涸的血迹。天空呈现出病态的暗黄色，太阳被厚重的尘埃遮蔽，只透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像是垂死的眼睛。在这片被战争彻底摧毁的土地上，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腐食的乌鸦都不敢靠近。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某种异样的气息悄然苏醒。

起初只是细微的颤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呼吸。地面上的尘埃轻轻震动，随后，某处焦黑的土壤缓缓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从死亡中爬出。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紧接着是第二只手，随后是一具残破不堪的身躯——银甲早已碎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可怖的伤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女骑士缓缓从埋葬她的尸堆中爬出，她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左眼已经瞎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延伸至颧骨，右眼则勉强能视物，但视野里充斥着血色的模糊。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活着。她的记忆停留在阴影吞噬她的那一刻，无尽的痛苦与黑暗，随后便是虚无。而现在，她回到了这个被遗弃的世界。

她艰难地站起身，双腿颤抖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环顾四周，战场上除了尸体与废墟，再无他物。她的剑就插在不远处，剑刃已经折断，只剩下半截残锋。她踉跄着走过去，拔出断剑，握在手中——这是她唯一能确认的真实。她开始行走，漫无目的，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这片死亡之地。她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但她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她拒绝倒下。

走了不知多久，她来到一处曾经是军营的废墟。帐篷早已化为灰烬，木质的防御工事只剩下焦黑的残骸。她在废墟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补给，哪怕是一块发霉的面包也好。然而，什么也没有。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她的脚踢到了某种金属物体——一个半埋在灰烬中的水壶。她颤抖着捡起来，摇晃了一下，里面传来液体的声响。她迫不及待地拧开壶盖，仰头灌下，却发现里面的液体并非清水，而是某种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但她没有停下，直到喝干最后一滴。酒精带来的短暂温暖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继续搜寻，最终在一具尸体旁找到了一把尚且完好的短刀和一条破烂的斗篷。她将斗篷裹在身上，短刀别在腰间，然后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温度骤降。她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缝隙，蜷缩在里面，试图熬过寒冷的夜晚。她的身体仍在疼痛，但更折磨她的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战友的惨叫、敌人的疯狂、阴影的吞噬。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种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的嚎叫，而是某种低沉的、有节奏的震动。她警觉地睁开眼，爬出缝隙，望向声音的来源。在远处的山脊上，有一道微弱的光亮，像是火把的光芒。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还有人活着？还是说，那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她没有犹豫太久。无论那是什么，都比留在这里等死要好。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光源移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随着距离的缩短，她逐渐看清了——那是一座简陋的营地，几顶破烂的帐篷围绕着一堆篝火，几个身影正围坐在火边。他们的装束不像是任何一方的士兵，更像是流浪者或幸存者。她停下脚步，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她不确定是否该靠近，但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突然抬头，直直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谁在那里？"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再隐藏也没有意义。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阴影，站在火光的边缘。营地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她。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恐惧，但眼中仍有一丝希望的光芒。

"你是谁？"刚才说话的男人问道，他手中握着一把生锈的长矛。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幸存者。"她最终挤出了这个词。

一阵沉默后，一个年长的女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她。"你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

她点了点头。

女人叹息一声，转身对其他人说道："让她过来吧，她看起来快死了。"

男人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路。她踉跄着走到火堆旁，瘫坐在地上。有人递给她一碗热汤，她接过，贪婪地喝了起来。汤的味道很淡，几乎只是热水加了一点野菜，但对她来说却如同珍馐。

"战争结束了？"她喝完汤后，低声问道。

营地里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年长的女人回答："如果你指的是那场大战，是的，它结束了。但这个世界……恐怕已经没剩下多少活人了。"

"那些阴影……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小声说道："它们带走了所有人……除了我们。"

她看向少年，发现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我们躲在地下室里，"少年继续说道，"等我们出来时，外面已经……变成了这样。"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她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什么？她曾经的信念、誓言、为之战斗的一切，如今都已毫无意义。

"你们打算去哪？"她问。

年长的女人望向远方。"北方有传言说，还有一座城市未被波及。我们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他们。"我和你们一起走。"

没有人反对。在这个濒死的世界里，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第二天清晨，他们收拾了简陋的行装，踏上了北上的路途。女骑士走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回头望向那片战场。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但即便如此，她仍要继续前进。只要她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微渺如余烬中的最后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