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屏息凝神地等待皇帝开口。
"吕芳。"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黄锦伺候朕多年,也该放他出去历练了。"
吕芳微微抬头,眼角余光扫过纱帐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老奴明白,这就安排黄锦去南京守备太监处当差。"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纱帐一角,露出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你倒是会揣摩。朕还没说,你就知道要派他去南京?"
"老奴愚钝。"吕芳立刻伏低身子,"只是想着南京乃祖宗根本之地,黄锦性子稳当,最是合适。"
"起来吧。"嘉靖收回拂尘,纱帐重新垂下,旁边是一堆留中的奏疏,隐约能看到‘陈恪’‘谄媚君上’等字眼,"朕问你,陈恪此人,你怎么看?"
吕芳缓缓起身,双手交叠在腹前,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回皇爷的话,陈修撰才华横溢,心思缜密,恭忠体国。只是..."他顿了顿,眼角皱纹微微颤动,"锋芒过露,恐非长久之道。"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嘉靖的手指轻轻敲击榻沿:"过钢易折?"
"皇爷圣明。"吕芳低头,"老奴见识浅薄,只是担忧年轻人不知藏拙。"
金磬突然"叮"地一响,震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
嘉靖的声音陡然转冷:"半年四件大事——揭仇鸢、整《大典》、定三市、杀倭寇,哪件不是利国利民?"
吕芳的背脊沁出一层冷汗,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皇爷慧眼如炬。陈修撰确是百年难遇的良才,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嘉靖的拂尘柄突然穿透纱帐,抵在吕芳咽喉处,"怕他步夏言后尘?"
吕芳的喉结在拂尘下滚动,声音却依然平稳:"老奴不敢妄议先贤。只是朝堂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拂尘缓缓收回,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太祖托梦赐此子于朕,自有深意。"纱帐无风自动,露出皇帝苍白如纸的面容,"让他入裕王府,既是为保全,也是..."
嘉靖欲言又止,为保严党这等话,嘉靖自然不会说出口的,即便这等用意参详透并不难。
"为将来计。"吕芳轻声接道,随即意识到僭越,连忙叩首,"老奴多嘴。"
嘉靖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清流需要新鲜血脉,裕王也需要良师益友。"他忽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吕芳,你说为官当如何?"
吕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思进,思退,思变。"
"哦?"嘉靖眯起眼睛,"详解。"
"进则鞠躬尽瘁,退则明哲保身,变则通权达变。"吕芳的额头再次触地,"此老奴五十年来一点愚见。"
精舍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空间里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好个三思!吕芳啊吕芳,难怪你能伺候朕三十年。"
"全赖皇爷教诲。"吕芳伏地不动。
嘉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忽然变得疲惫:"去吧,好生教导黄锦。至于陈恪..."拂尘轻轻一挥,"朕自有安排。"
吕芳再拜退出,关上精舍大门的瞬间,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他望着西苑上方的星空,突然想起陈恪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年轻人啊..."老太监无声地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宫墙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