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三郎率众再次踏入地府时,忘川河突然翻涌如沸,飘散着一股腊肉腌过头的味道。
原本浑浊的河水竟泛起金光,河底淤泥中浮起无数晶莹碎片,如星辰倒映。朱玉刚踩上停工状态的奈何桥,就听"咔嚓"一声——
整座桥彻底塌了。
"大人小心!"
一道红影从忘川河中破水而出,水花四溅间,少女赤足点在一块浮木上。她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红衣似火,黑发如瀑,腕间金铃随动作叮当作响。最奇的是她那双眼睛——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泛着幽幽碧光,像猫儿般摄人心魄。
"阎小七!"
牛头马面突然跪倒,声音发颤:"公主怎么出来了......"
少女歪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听说有人要审我爹?"她脚尖轻点,眨眼飘到杨十三郎面前,"就是你呀?"
阎小七绕着十三郎转圈,金铃脆响中突然抽动鼻尖:"咦?你身上有熊罴的味道。"她猛地凑近他衣领,"还有......仙胞的灵气?"
十三郎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公主若要阻拦办案......"
"谁要拦你!"阎小七突然拍手雀跃,"我爹活该被查!他连我养的幽冥猫都克扣口粮!"
说着竟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喏,他私设'轮回速通券'的底账,我偷的!"
朱玉接过账册翻看,越看脸色越青:"杨君司,这上面记着近百年所有花钱插队投胎的名单,连......"
他压低声音,"连金母的贴身侍女都花了三千香火钱!"
阎小七得意地晃脑袋:"我爹书房地板下还藏着一箱'免罪符',专卖给阳间恶人......"
"公主!"牛头突然哀嚎,"您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亲?"阎小七左眼突然泛起血色。
"他把我娘锁在血池最底层时,怎么不想想亲情?"
小七甩袖卷起一道阴风,"杨君司,我带你去找真凭实据!"
血池狱最底层,玄铁链锁着个苍白女子。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竟与阎小七有七分相似,只是眼中毫无生气。
“杨君司,能否借你玄铁刺一用?”
杨十三郎毫不犹豫抽出玄铁刺……
"娘!"阎小七扑上去割断锁链,"这位是杨......"
"我知道他是谁。"女子声音沙哑,"三百年前白眉大仙埋下的棋子。"
她突然抓住十三郎手腕,"仙胞将醒,三界必乱。你当真要在这时掀地府的锅?"
十三郎直视她:"若为立威,正是良机。"
女子低笑,从发间拔下一支骨簪:"拿着这个去找崔判官,他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她轻抚女儿发顶,"小七,跟杨君司走吧。"
"我不!"阎小七突然变脸,右眼碧光大盛,"等我亲眼看到爹受审再说!"
当崔判官颤抖着呈上《生死簿》密卷时,连潘大娘子都倒吸凉气——
"好家伙!阎罗老儿竟篡改了十万七千条命数!"她指着某页惊呼,"这个江南富商本该绝嗣,花了五万两香火就得了三世儿孙满堂?"
阎小七啃着七把叉给的糖葫芦,含糊道:"最损的是他让我娘背锅。那些冤魂都以为是血池狱主作恶......"
"小七!"阎罗突然闪现扑来,"你可是我亲闺女!"
"现在想起我是你闺女了?"
阎小七左眼彻底化作血瞳,袖中窜出九根追魂索,"当年你为逼供我娘,把我扔进饿鬼道时怎么不想想?"
众叛亲离的阎罗束手就擒……上去铐他双手的是七把叉……
……
君司府的后厨飘着浓郁的鸡汤香味。潘大娘子正拎着锅铲,对着灶台上炖着的母鸡王八汤指指点点:"火候不够!再炖两个时辰!"
难得杨十三郎有闲情来厨房看看……或许是被浓郁的复合香味吸引过来的。
"报——"七把叉一手举着信,一手提着长袍下摆,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封烫金请帖。
"杨君司!七公主仙鹤传书!"
十三郎接过请帖,刚拆开就掉出一缕青丝。请帖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今夜子时,月牙山西角亭不见不散】。落款处还印着个鲜红的唇印。
潘大娘子凑过来一看,锅铲"咣当"砸在灶台上:"这是思春了!"
"有意思。"十三郎把玩着那缕青丝,"朱玉,你看看这是不是真头发。"
朱玉接过青丝闻了闻:"大人,是马尾毛。"
子时西角亭静得出奇。
十三郎独自走在桃林间,他一闻桃花散发的香气,就知道这是蟠桃园的品种。忽然,一阵御制香风袭来,七公主从桃树后转出,一袭白衣胜雪,腰间系着根金线编织的丝绦。
“七公主万福金安!”杨十三郎恭敬行了一礼。
"杨君司~"七公主娇滴滴地还了个礼,眼波流转。
"深夜相邀,实在唐突……看在你今天很准时的份上,本公主原谅你上次在寒仙湖先救戴芙蓉后救的我……不过,你还真没说谎,你那个戴芙蓉确实很漂亮。"十三郎负手而立:"全天庭的人都认为七公主是天庭第一大美女……七公主今日仙鹤传书,有话不妨直说。"
七公主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杨君司救我!潘安他...他要害我!"
说着就要往他怀里钻……
十三郎侧身避开,七公主差一点没抱上十三郎身后的桃树。
"公主殿下!"
十三郎退后三步,“七公主,您腕上的红线,是谁给系的?"
七公主脸色骤变……
……
瑶池偏殿,金母正在对镜梳妆。
突然铜镜"咔嚓"裂开一道缝,镜中浮现出西角亭的景象。金母手中的玉梳"啪"地折断:"废物!"
她转身从妆奁底层取出一个贴着符咒的木偶,木偶脸上画着潘安的相貌。金母用断梳狠狠扎进木偶心脏:"成事不足!"
木偶突然发出"吱"的惨叫,喷出一口黑血。
……
西角亭里,七公主已经换了副面孔。
"杨十三郎!"
她跳起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你竟敢非礼本公主!"
说着就要扯开自己的衣领……
十三郎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留影玉符:"七公主,您要不要看看刚才发生了什么?"
玉符投射出的画面里,清清楚楚记录着七公主自己扑上来……然后出丑的全过程。
七公主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你...你算计我!你不相信我!"
"彼此,彼此。"十三郎收起玉符,"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手上的红线是潘安给你的?讹我非礼你,也是他教你的。”
“他的事没多大意思?前所未闻的事你想听吗?”
七公主见杨十三郎识破她的把戏,索性来个干脆的,往亭中石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
"你知道母后为什么原谅你吗?"
十三郎挑眉:"愿闻其详。"
"因为仙胞。"
七公主一副邀功的表情,"那玩意儿根本不是天庭造的,是上古时期从混沌里掉出来的。母后守了它一千六百万年,就等着它成熟后吞了它,直接证道混元。母后认为你是她的人,最后三年了,她要有个死板,做事认真的人替她看着仙胞。母后不愿意我爹的人靠近仙胞……"
“谢谢七公主告诉我这一切。”杨十三郎真诚告谢。
"你以为蟠桃园真是种桃子的?"
七公主嗤笑,"那底下埋着三百六十具上古神仙尸骸,每具尸骸心口都插着一根桃树枝。母后用他们的精血养蟠桃,吃的越多,就越受她控制。"
她掰着手指算:"月老阁首座吃了九千颗,走路都带桃香;王德寿吃了六千颗,所以一见桃子就现原形,那天金龟卡在门槛上,就是你边上那个大肚小子在吃桃……就连我爹......"她突然闭嘴,左右张望了下,"算了,这个不能说。"
七公主突然凑近,十三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泥腥味——像是陈年尸骸上开出的花。
"母后怕两样东西。"她竖起两根手指,"一是白眉大仙的醒神丹,二是......"她突然咯咯笑起来,"她自己的裹脚布!"
见十三郎皱眉,七公主急忙解释:"不是真裹脚布!是她成道时褪下的那层金仙皮,就藏在瑶池最底下的净瓶里。那玩意儿沾过她的血,能破她所有法术!"
"至于潘安?"
七公主撇撇嘴,"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是母后用月老的红线和自己的头发丝扎的傀儡。他每隔三十年就要回瑶池'充灵气',其实就是让母后给他换个新身子。"
她突然压低声音:"最恶心的是,他每换一次身子,就会偷偷藏起一根金母的头发......现在他枕头底下已经攒了七百多根,听说要扎个'小金母'......"
七公主说到兴起,竟从袖中掏出一偏壶酒,仰头灌了一口:"阎罗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真被你抓了?那只是他的'善尸'分身!他的恶尸早就带着地府精锐藏进了饿鬼道,就等着仙胞出世时抢夺!"
她醉醺醺地用力拍了一下石桌子:"最绝的是,他还在血池底下养了十万阴兵,都是用忘川水泡过的仙官魂魄......杨君司你猜领头的是谁?"
不等回答,她就大笑:"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见十三郎没上钩,七公主突然觉得无趣了,“不逗你了,是熊罴。”
“《混沌纪事》那书上写着仙胞的真正用途……”
她直视杨十三郎的眼睛,见十三郎眼里清澈见底:"它能重置天道,重开混沌。"
夜风骤停。
一片片桃花落在十三郎肩头,瞬间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