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我死都不会去,风澜,我如今没什么可以被威胁的,你想做的,我偏不让你如意。”风远崩溃嘶吼,苍白的手指深深掐入雕花梨木椅背,指节泛起青白。
他的目光如淬毒利箭紧紧盯住信步而来的风澜,若风澜对他的话有片刻的愤怒与难堪,他的心都会好受一点。
风澜嘲讽地勾唇,“都下去。”
“诺。”
风远在风澜的脸上没有看到想要的情绪,喉间涌起铁锈味的腥甜。
他心里仿佛被棉花塞满,让他的血液没法流动,窒息的感觉冲上大脑,他挥手,檀木案几上的杯盘跌落在地,哗啦啦摔了个粉碎。
“你滚!”风远委屈地哽咽,泪水糊在脸上,并不美观。
“风远,孤瞧不起你,想必阿施一那般女子,也瞧不起你。”风澜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带着居高临下和蔑视,像是看一件残次品,绝不会是一个父亲看待儿子的神情。
风远的心被再一次刺伤,回忆如毒蛇啃噬脏腑。
没有梅骰脑之前,外外界说他是风澜唯一的儿子,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可是他在风澜这里,从未得到一丝怜爱。
就像此刻,他破碎的呜咽声撞在冷硬的玉石地砖上,碎成更细的尘埃。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风澜手中的工具,为了维护和延续他的政治的工具。
“你没资格瞧不起我,阿施一,阿施一才不会瞧不起我。”风远吼道。
“风澜,你根本不爱我,我只是你需要的一件工具,风澜,我恨你,我恨你,我就算是自杀,也不会让你得逞。”
风澜广袖轻振,随便找个椅子,悠然地坐下,“你觉得孤不爱你,可你却想通过自杀让孤伤心,这是孤见过,最可笑的报仇。”
风澜怒捶桌子,“你滚。”紫檀木纹裂开细缝,木刺扎进掌心渗出殷红,他浑然不觉。
他看向风远砸碎在地上的鱼鸟呈祥玉盘,淡淡道,“风远,你说孤拿你当工具,可知你砸碎的这个瓷盘,它价值百两,够一个贫苦人家省吃俭用十年。”
“我不稀罕这些东西,我不需要。”风远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他每一句话都在吼,话语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陶胚般沙哑。
“你不稀罕,是因为你太轻易地得到,所以不屑一顾。”风澜挥手,将碎裂的瓷盘捧在掌心,眼中划过心疼。
没办法,人太穷了,这败家孩子还乱砸东西。
风远抱住头,“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风澜并没有生气,殿外忽起狂风,卷着沙粒拍打雕花木棂。
风远说这些话无疑就是想气他,他偏不如他的愿,“我出生在边界的一个小村庄里,那里的人大多从事烧瓷工作,他们的子子孙孙,也只能从事烧瓷工作。”
“可就算我父亲没日没夜地工作,也只够家里吃饱,天气太热,茅草屋时不时会自燃,有一年实在找不到茅草,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脖颈的皮肤被晒出一个个小水泡,火辣辣的痛。甚至有人,被活活热死在窑厂里。”
风远抬手,掌中凝起幽蓝狐火想要杀了风澜,被风澜轻松化解,摔在床上。
风澜不受影响,继续讲着遥远的故事,他讽刺地勾唇,“可那些官老爷们,他们待在砖瓦砌成的房子里,用茅草做饭,还有自己的冰窖。”
“生命真是有韧性,即使生活如此不公,父母依旧任劳任怨,或许有怨气,但是他们没能力,就只能委屈认命。”
风澜目光平静,时间太久远,那些伤痛都蒙了尘,即使用最好的清洁术擦亮,还是灰扑扑的,像是一场幻梦。
“有一年夏天,上面突然比往年多要一大批瓷器,父亲被抓去没日没夜地干活,三日后,他们送来了父亲的尸体,和八十文抚恤费。”
风澜轻笑,“八十文,你看,这才是工具该有的价格,八十文一条命,你都不知道该恨谁。毕竟隔壁王家的老子,才给了三十文,这八十文,还是因为我父亲活好,工头多赏了点。”
风远愣愣看着他的父亲,唇角的血迹都忘记擦,他知道父亲以前是个贱民,可他很难想象,贱民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了父亲,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织布卖钱,最后累到了,医药费不贵,一两银子七副药。”
“那年我八岁,我曾经跪地求那些看不起我的官员,曾经偷过别人钱包被打了个半死,曾经卖过血却险些被抓去当血包……不论我怎么努力,也筹不够一两银子,其实这都很正常,我们村的人,生病了都是死,没有人筹够过医药费,我又怎么可能例外……”
风远无法想象这些话中的生活,他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又忍不住会听。
“后来,我打算把自己卖了。”风澜淡淡道,“狐族的容貌一向不错,有家小倌苑看上了我,愿意五两银子买我。”
风远瞪大眼睛,喉结艰难滚动,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父亲。
风澜挑挑眉,“这么惊讶做什么,你父亲这张脸还是很值钱的,根据当年小倌的卖身行情,五两银子算是中上的价格。”
风远,“……”
他有时候真搞不懂他父亲。
“就在我打算去签卖身契的早上,当我推开母亲的房间时,看到了满地鲜血,和已经死去的母亲。”
风澜眼中有了泪光,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在苍白皮肤下剧烈滑动,“母亲其实很爱美,会偷偷拿剩下的茅草编草绳,戴在手腕上好看,那天早上,手绳不见了,她手腕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一道深可见骨,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爱真的会给人无限的力量,这力量能够暂且战胜病魔,能够让她不畏死亡。她当时已病入膏肓,不知道废了多少力气,才把瓷碗打碎,又不知划了多少次手腕,才自杀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