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碎金般的图案。李幂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捏着一卷《女戒》,却只盯着书页上晕开的墨点出神。她已经三日未曾合眼,眼下浮着青黑,唇角也泛起干涸的白皮。守在一旁的道童清禾见状,轻轻放下手中的青瓷药碗,脆生生开口:"李姑娘,您该喝药了,这是第三遍煎的柏子仁汤,道长说..."
"知道了。" 李幂打断她的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强撑着坐起,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青瓷碗在手中晃出涟漪,琥珀色的汤汁泼在月白裙裾上,洇出一片暗黄。清禾慌忙抽出手帕去擦,却触到她冰凉的手腕 —— 那皮肤下的脉搏跳得极快,像被困在蛛网里的蝴蝶。
就在这时,雕花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丫鬟芬芳端着描金托盘进来,托盘里的青瓷碗飘出淡淡茉莉香。"小姐,这是新制的安神茶, 特意让厨房晒的茉莉花..." 她话未说完,便见李幂猛地攥住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芬芳惊呼一声,茶盏险些跌落,滚烫的茶汤溅在指尖,她却不敢喊疼,只怔怔望着小姐骤然惨白的脸。
李幂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竹影透过窗纸投在帐子上,竟像极了昨夜那个黑影披散的长发。她忽然想起那黑影指甲上的猩红丹蔻,想起那像生锈刀刃刮过铜盆的笑声,喉间涌上一阵腥甜。"把窗帘放下。" 她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芬芳忙不迭去关窗,雕花窗格合上的瞬间,李幂看见竹影突然扭曲,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轮廓。
"啊!" 她尖叫着跌回榻上,茶盏摔在青砖上碎成齑粉,茉莉花洒了满地。清禾慌忙扶住她,触手处尽是冷汗,那身月白中衣已被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却颤抖的肩胛骨。芬芳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余光却瞥见小姐胸前剧烈起伏,像暴雨前濒死的游鱼。
"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芬芳压低声音,伸手去摸她冰凉的额头。李幂猛地抓住她的手,指甲在她手腕上留下四道淡红的痕。"此事休要外传,切记!" 她喘着粗气,目光落在床头悬挂的桃木剑上 —— 那是今早道长亲自给她挂上的,剑鞘上的朱砂符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去把道童请来,我有话问她。"
戌时三刻,凤凰酒楼前院正是热闹时。雕花檐角挂着二十四盏气死风灯,将青石板照得透亮。猜拳声、琴弦声、碗碟碰撞声此起彼伏,混着烤羊肉的香气和女儿红的醇香,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穿红着绿的姑娘们挎着漆篮穿梭其间,篮里的瓜子花生簌簌作响,偶尔有金箔纸包的蜜饯掉在地上,立刻被小厮们抢了去。
后院却寂静得可怕。六名守夜的仆人腰间别着桃木剑,刀刃上还缠着新折的桃枝,却仍走得一步三回头。月过柳梢时,一阵穿堂风忽然刮过,檐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为首的仆人老张握紧剑柄,只觉后颈发毛,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斑驳的竹影盯着自己。
李幂靠在九曲回廊的朱漆廊柱上,听着清禾的话,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后颈。"你是说...... 这世间真有女采花贼?" 她低头盯着手中的符纸,指尖摩挲着 "净心咒" 三个字,朱砂的颗粒感硌得掌心发痒。清禾点点头,道袍上的云纹刺绣在灯笼下泛着微光:"去年在终南山,我听师父说过,有个叫 ' 红姑 ' 的女贼,专挑貌美的女子下手,会采补之术......" 她忽然噤声,目光落在李幂颈间 —— 那里有一道淡红的痕,像被指甲掐出来的月牙。
"休要胡说!" 李幂打断她,声音比预想中尖锐。她转身欲走,却在转头时,看见一个黑影从月洞门一闪而过。那黑影穿着茜红色的裙裾,长发间缠着翠绿的藤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李幂只觉心脏猛地撞向肋骨,喉咙发紧,下意识伸手去抓廊柱,却碰落了柱上的辟邪符。符纸在风中翻转,朱砂写的 "镇" 字朝上,却在触地瞬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姐姐?" 清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幂猛地回头,只见回廊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幢幢鬼影。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悦来客栈,那个压在她身上的黑影也是这样 —— 先是看到衣角,再是闻到浓烈的沉水香,然后便是刺骨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在夜风里。
"快回房!" 她抓住清禾的手腕,快步走向正宅。经过月亮门时,她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墙头上伏着一个人影,披散的长发间缠着藤蔓,指尖的猩红丹蔻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李幂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转身就跑,绣花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清禾被拽得一个趔趄,却在稳住身形的瞬间,看见那黑影抬手朝她们挥了挥,指尖闪过一道寒光。
李道长正在前院查验新买的黄纸,忽然听见道童的惊呼声。"师父!红姑会不会找李施主呀?" 清禾跑得满脸通红,道袍下摆沾满了草屑,显然是从后院一路狂奔而来。李道长手中的朱砂笔顿在半空,墨滴落在黄纸上,晕开一团暗红。"什么?" 他猛地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骤然收紧的瞳孔。
清禾连忙将昨夜李幂在悦来客栈的遭遇说了一遍 —— 她说李姑娘女扮男装投宿,半夜忽然被黑影压床,那黑影指甲涂着猩红丹蔻,还说 "早知道是美人儿" 之类的疯话。李道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听到 "红姑" 二字时,手中的朱砂笔 "啪嗒" 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砸出一道红痕。"糊涂!" 他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符纸乱飞,"女扮男装本就容易招邪,何况是在月圆之夜入住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