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业局大院里,杨进京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搬运新到的塑料布。
这批货是省里特批的,质地厚实,透光性好,足够再建五十个大棚。
"杨股长!"门卫老周小跑过来,"学校来电话,说您家老三出事了!"
杨进京手里的清单差点掉在地上:"耀元?怎么了?"
"说是跟人打架,把同学打伤了!学校让您赶紧去一趟!"
杨进京心头一紧。三儿子杨耀元才十五岁,上初二,平时蔫了吧唧的,怎么会打架?
顾不上交代工作,杨进京骑上自行车就往县一中赶。
一路上,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寒意。
上辈子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但至少没惹出大乱子。
这辈子他千防万防,没想到问题出在了老三身上。
县一中教务处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
杨耀元站在墙角,校服扯破了,嘴角带着血痕,却倔强地昂着头。
他对面是个哭哭啼啼的胖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
"杨股长,您可算来了!"教导主任老马推了推眼镜,"您儿子这次太过分了!"
杨进京先向老师赔不是,然后转向儿子:"怎么回事?"
杨耀元别过脸不吭声。胖小子的母亲——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叫道:"还能怎么回事?你家小崽子打我儿子!看给打的!"
"这位家长,请冷静。"老马调解道,"事情是这样的:杨耀元最近经常逃课,今天班长李小明报告老师,两人就起了冲突..."
"他活该!"杨耀元突然吼道,"告密精!"
"你看看!什么态度!"卷发女人跳起来,"这种学生就该开除!"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这位大姐,医药费我们全赔。马主任,能不能单独谈谈?"
进了主任办公室,老马关上门,叹了口气:"杨股长,事情没那么简单。杨耀元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两个月,他逃课十二次,打架三次,还..."
"还什么?"
"还有社会青年来学校找他。"老马压低声音,"上周保安看见他和几个混混在校门口抽烟,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进京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他重生以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两个大儿子身上,却忽略了正值青春期的老三。
"马主任,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按理说该开除..."老马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您是为县里争光的模范,学校决定给杨耀元留校察看处分。"
杨进京连声道谢。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处理完赔偿事宜,杨进京拎着杨耀元出了校门。一路上,父子俩谁都没说话。直到拐进一条小巷,杨进京突然停下自行车。
"说吧,为什么打架?"他尽量控制着语气。
杨耀元踢着石子:"看他不顺眼。"
"为什么逃课?"
"不想上。"
"那些混混是谁?"
"朋友。"
每一个回答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杨进京心上。他记忆中的老三,是个安静内向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走,回家。"杨进京重新骑上车。
"我不回!"杨耀元突然激动起来,"你管大哥二哥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杨进京。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谁管?"杨进京沉声道,"上车!"
杨耀元不情不愿地坐上后座。回家的路上,杨进京能感觉到儿子在后座无声的抽泣。
东八里庄的杨家小院,王素心正在厨房做饭。看见丈夫带着三儿子回来,她惊讶地放下锅铲:"耀元?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问你宝贝儿子。"杨进京把书包往桌上一扔,"逃课、打架、跟混混鬼混,样样精通!"
王素心脸色煞白:"耀元,真的吗?"
杨耀元不吭声,径直走向里屋,砰地关上门。
晚饭时,杨耀元拒绝出来吃饭。雪梅去敲门,只换来一声怒吼:"滚开!"
"反了他了!"杨进京气得拍桌子,"不吃饿着!"
王素心抹着眼泪:"这孩子以前多乖啊...怎么变成这样..."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上辈子老三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至少老实本分,这辈子怎么反倒变坏了?难道是他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老头子..."王素心小声说,"我前几天在耀元书包里发现了这个..."
她从枕头下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杨进京心头一震——这年头,能抽上"大前门"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还有..."王素心声音发抖,"村里有人说,看见耀元和几个二流子在镇上录像厅..."
杨进京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披上衣服:"我去看看他。"
轻轻推开儿子房门,借着月光,杨进京看见床上空空如也——杨耀元不见了!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素心!耀元跑了!"
全家人被惊醒,打着手电在村里四处寻找。问了几户人家,终于有小孩说看见杨耀元往镇上方向去了。
杨进京借了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镇上。寒风刺骨,他却急出一身汗。十五岁的半大小子,跟混混搅在一起,万一出点什么事...
镇上的录像厅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鲜事物,门口挂着港台武打片的巨幅海报,霓虹灯在夜色中格外扎眼。杨进京刚停好车,就听见旁边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嗓音。
"黑皮哥,再借我十块钱呗..."
杨进京轻手轻脚地摸过去,看见四五个黑影蹲在墙角抽烟。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一副港片里古惑仔的打扮。杨耀元正讨好地给他点烟。
"小元子,不是哥不帮你。"那"黑皮"吐着烟圈,"上次借的五块还没还呢!"
"我明天就还!"杨耀元急切地说,"我爹是当官的,有钱!"
杨进京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冲出去,却听见黑皮又说:"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跟哥去南方,赚大钱!"
"我...我还小..."
"十六就能打工了!"黑皮搂住杨耀元肩膀,"广州那边厂子多的是,一个月能挣一百多!比你爹死工资强多了!"
杨进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杨耀元!"
几个混混吓得跳起来。黑皮反应最快,一把推开杨耀元,转身就跑。其他几个也作鸟兽散,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爹..."杨耀元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杨进京强忍着没动手,一把拎起儿子:"回家!"
拖拉机上,杨耀元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杨进京也没说话,只是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都泛了白。
回到家,王素心和雪梅还等在堂屋。看见父子俩回来,王素心扑上来抱住儿子:"你这孩子...要把娘急死啊..."
杨耀元木然地站着,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去睡吧。"杨进京疲惫地摆摆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没去县里,而是骑车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所长是他当年的战友,一听情况就拍了桌子。
"那个黑皮我知道!镇上有名的二流子,最近在拉拢半大孩子去南方打工,听说还牵扯几起盗窃案!"
"老周,帮个忙。"杨进京递上支烟,"盯着点我儿子,别让他被人带坏了。"
"放心!"老周拍拍胸脯,"不过老杨,孩子到这个岁数,光靠管是不行的..."
从派出所出来,杨进京去了趟学校。班主任张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起杨耀元直摇头。
"这孩子以前成绩不错,最近半年直线下滑。我找他谈过几次,他说...说读书没用,反正他爹只看重大哥二哥..."
杨进京心头一震。原来在儿子心里,自己一直是个偏心的父亲。
回到家,杨进京发现杨耀元又不见了。不过这次留了字条,说是去同学家复习。王素心红着眼睛说,儿子拿走了几件衣服和全部零花钱。
"让他去吧。"杨进京叹了口气,"关得住人,关不住心。"
接下来的日子,杨进京一边忙着全县大棚推广,一边暗中关注着儿子的动向。派出所的老周定期来报信,说杨耀元确实没再跟黑皮混,但也没回学校,整天在镇上晃荡。
一周后的傍晚,杨进京从县里回来,看见杨耀元蹲在院门口,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爹..."杨耀元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打开院门。儿子跟进来,自觉地跪在堂屋中央。
"我...我想上学..."
王素心闻声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眼泪刷地下来了:"耀元!你这是去哪了?"
"在镇上...找了份临时工..."杨耀元低着头,"黑皮他们...骗人的...根本没钱..."
杨进京心里五味杂陈。儿子这是吃了亏才知道回头,但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强。
"先去洗洗。"他尽量让声音平和些,"吃完饭再说。"
热水澡换洗后,杨耀元看起来总算有了点人样。饭桌上,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像是几天没吃饭。
"慢点吃。"王素心心疼地给儿子夹菜,"别噎着。"
吃完饭,杨进京把儿子叫到里屋:"想清楚了?真要回学校?"
杨耀元重重点头:"想清楚了...我...我不想当混混..."
"为什么逃学?为什么跟那些人混?"杨进京直视儿子的眼睛,"说实话。"
杨耀元的眼泪突然决堤:"因为...因为你从来不管我!大哥二哥惹事,你打他们骂他们...我乖,你就当我不存在!"
杨进京如遭雷击。他没想到,自己的忽视竟成了儿子叛逆的导火索。
"我...我只是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杨进京声音发涩。"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杨耀元抬起泪眼,"我想学画画...美术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可你说那是'不务正业'..."
杨进京这才想起,上辈子老三确实喜欢涂涂画画,但他觉得没用,硬逼着儿子学农活。后来杨耀元成了个郁郁寡欢的农民,五十岁就得了抑郁症。
"如果...如果我现在同意你学画画,你愿意回学校吗?"杨进京艰难地问。
杨耀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真的。"杨进京摸摸儿子的头,"但有个条件——先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我补!我一定补!"杨耀元激动得语无伦次,"张老师说可以帮我..."
看着儿子眼中的光彩,杨进京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重生不是简单的修正错误,而是要学会尊重每个孩子的独特性。
第二天,杨进京亲自送儿子回学校。张老师听说杨耀元想学美术,惊喜万分:"太好了!县里下个月有中学生美术比赛,杨耀元完全可以参加!"
回家的路上,杨进京心情轻松了许多。或许,老三的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引导得当,这孩子还有希望。
然而,他的安心只持续到傍晚。杨耀元放学没回家,书包被丢在学校后墙——里面除了课本,还有张字条:"黑皮哥说有笔大买卖,最后一次,成了就金盆洗手。"
杨进京捏着字条的手不住发抖。他知道,儿子又掉进了那个漩涡,而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