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春夜,细雨如针。
杨进京蹲在"夜巴黎"歌舞厅对面的巷子里,雨水顺着他的解放帽檐滴在呢子大衣上。
这件大衣是王素心用纺织厂的毛呢亲手缝的,此刻已经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背上。
"杨哥,来了。"张虎压低声音,手里的望远镜在雨中泛着冷光。
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停在歌舞厅后门。车上下来个穿风衣的秃顶男人,左右张望后快步走进小门。杨进京眯起眼——那是县运输公司的赵黑虎,脖子上还挂着当年跟刘长山混时的金链子。
"按计划行动。"杨进京拍了拍腰间。那里别着的不是枪,而是一台微型录音机,红灯在雨夜里微弱地闪烁。
歌舞厅的包厢烟雾缭绕。赵黑虎正给一个背对门口的人敬酒:"李局,这次多亏您..."
"闭嘴!"被称作李局的人猛地转身,竟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李茂才!这个曾经在乡镇企业局跟杨进京共事的老同事,现在满脸油光,肚子把西装撑得紧绷绷的。
杨进京一脚踹开门时,赵黑虎的手正往怀里摸。张虎一个箭步冲上去,铁钳般的大手掐住混混的手腕——一把五四式手枪"咣当"掉在地上。
"老杨?!"李茂才的脸瞬间惨白,"你...你怎么..."
"李局长好雅兴啊。"杨进京慢悠悠地掏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赵黑虎刚才那句"李局,这次多亏您"清晰地回荡在包厢里。
赵黑虎突然暴起,却被张虎一个过肩摔砸在茶几上。玻璃碴子混着鲜血飞溅,混混杀猪般嚎叫起来:"杨进京!你敢动我,刘县长饶不了你!"
"刘县长?"杨进京挑了挑眉,"你是说刚调来的刘副县长?刘长山的表弟?"他冷笑着掏出第二盘磁带,"巧了,我这儿还有他收钱的录音。"
其实这是虚张声势,但效果立竿见影。李茂才直接瘫在了沙发上,裤裆湿了一大片。
"两条路。"杨进京竖起手指,"一,你们自己去纪委交代;二,我把材料寄给省报徐记者。"他顿了顿,"顺便说一句,徐记者是我三儿子美院同学的父亲。"
赵黑虎还想挣扎,张虎一脚踩在他手腕上:"杨哥问你话呢!"
"我选一!我选一!"混混疼得直抽气,"我知道刘县长的秘密账本在哪..."
凌晨三点,杨进京在农机厂仓库里见到了被绑成粽子的大儿子。杨耀唐嘴上贴着胶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见父亲进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爹...救我..."胶带一撕开,杨耀唐就哭嚎起来,"他们逼我签了转让协议..."
原来林小军骗他签了份农机厂股权转让书,准备联合赵黑虎吞并企业。杨进京翻看着所谓的"协议",突然笑了——上面连公章都没有,纯属废纸一张。
"耀唐,"杨进京蹲下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两条路。"
杨耀唐瑟缩了一下,父亲的眼神比赵黑虎的拳头还可怕。
"一,跟林娜娜离婚,送林小军进监狱;二,"杨进京指向大门,"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回来。"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木箱的声音。杨耀唐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扑上来抱住父亲的腿:"爹!娜娜她...她怀孕了..."
杨进京如遭雷击。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一次次原谅大儿子夫妇的所作所为。现在历史又要重演?
"三个月前的事?"他猛地掐住儿子下巴,"去做亲子鉴定!"
杨耀唐的脸色瞬间惨白。
天亮时,林娜娜带着娘家人堵在了农机厂门口。这女人挺着根本不存在的"孕肚",哭天抢地地撒泼:"杨进京要逼死儿媳啊!"
杨进京二话不说按下录音机。林小军交代罪行的声音响彻厂区,其中就包括他姐如何教唆丈夫挪用公款。
"假的!都是假的!"林娜娜突然抄起砖头,"我跟你拼了!"
张虎刚要阻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杨耀唐冲出来,一巴掌把媳妇扇倒在地:"贱人!你跟你弟合伙骗我!"
这场闹剧最终以林小军被警方带走收场。但杨进京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刘副县长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天后,杨耀唐跪在堂屋的祖宗牌位前,离婚协议摆在面前。
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拿起钢笔,却在落笔前突然抬头:"爹...娜娜她...她手里有咱家的把柄..."
堂屋里的座钟敲了十下,每一声都像锤在杨进京心口。
他看着大儿子颤抖的手,钢笔尖在离婚协议上方悬停,墨水滴在纸上洇开一片。
"什么把柄?"杨进京声音发紧。
杨耀唐的喉结上下滚动:"去...去年县里批的那块工业用地...娜娜说...说手续有问题..."
杨进京的眼前一黑。那块地是他建农机厂新车间用的,当时确实走了点"捷径"——通过赵建国的关系,以农业设施用地报批的。"她还知道什么?"
"还...还有..."杨耀唐的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郑工的闺女...其实没去省城..."
"什么?!"杨进京一把揪住儿子衣领。
原来郑卫国的女儿根本没去省城实习,而是被林小军的人控制在县城出租屋。林娜娜用这个要挟老技师在质检报告上做手脚,这才让劣质配件流入生产线。
"糊涂!"杨进京一巴掌扇过去,杨耀唐的眼镜飞出去老远,"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屋外突然传来刹车声。张虎慌慌张张冲进来:"杨哥!郑工闺女找到了!在...在县医院..."
杨进京的吉普车闯了三个红灯赶到医院时,郑卫国正守在急诊室门口。老技师一夜间白了头,工作服上全是血渍——那不是他女儿的血,而是林小军同伙的。
"杨厂长..."郑卫国老泪纵横,"丫头她...她..."
病床上的女孩双眼紧闭,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护士小声说,发现时她已经割腕了,幸亏房东大妈听见动静报的警。
"畜生!"杨进京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珠。上辈子他瘫在床上时,最恨的就是这种欺负弱小的恶棍!
"杨厂长..."女孩突然睁开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对不起...那些质检报告..."
杨进京轻轻按住她的手:"丫头,你没错。"他转向张虎,"去,把林娜娜给我带来。"
张虎刚要动身,病房门被推开。林娜娜居然自己来了,还带着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
"杨进京!"这女人一改往日的泼辣,得意地晃着手中的文件袋,"你儿子挪用公款,你违规用地,郑卫国出具假报告..."她狞笑着,"要么撤诉放了我弟,要么大家一起完蛋!"
杨进京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突然笑了:"林娜娜,你打开看看第三页。"
女人狐疑地抽出文件,脸色瞬间变了——那根本不是她收集的证据,而是一沓白纸!真的文件袋此刻正拿在随后赶来的县纪委同志手里。
"你...你调包!"林娜娜尖叫着扑上来。
"依法取证而已。"杨进京侧身避开,"顺便告诉你,你弟已经全招了——包括刘副县长收受赵黑虎贿赂的事。"
两个工商局的人悄悄往门口挪。杨进京冷笑:"别急着走啊,李局长正等着你们呢。"
原来这一切都是杨进京布的局。他早通过赵建国联系了纪委,故意让林娜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就为引蛇出洞。
林娜娜被带走时,杨耀唐蹲在走廊角落抱头痛哭。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终于看清了妻子的真面目,却付出了惨痛代价。
"爹..."他跪着爬到杨进京脚边,"我...我..."
杨进京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瘫痪时,五个儿子没一个来床前尽孝。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两条路。"他疲惫地竖起手指,"一,去新疆分厂当普通工人,从头开始;二..."
"我选一!"杨耀唐抱住父亲的腿,"我一定改!"
杨进京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朝阳。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他心里清楚——刘副县长虽然被双规了,可刘长山的势力盘根错节...
三天后,郑卫国的女儿出院了。老技师带着闺女来辞行,说要回鲁东老家。杨进京没挽留,只是塞给姑娘一个信封——里面是省纺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张五千元的存折。
"杨厂长..."郑卫国哽咽着说不出话。
"让孩子好好读书。"杨进京拍拍老伙计的肩,"学成要是愿意,随时回来。"
送走郑家父女,杨进京独自在车间里巡视。新到的配件已经安装完毕,生产线重新轰鸣起来。可他知道,这场风波给农机厂造成的伤害,远不止账面上的损失...
"杨哥!"张虎急匆匆跑来,"刚接到电话,东八里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