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惊和方鸿江两人心思各异,还没想好下一套说辞,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占据他们了旁边的八仙桌,原本坚实的凳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那声巨响便是他把包袱放在桌面时发出的,两人目光齐齐落在男人身上,又看了眼桌上的大包袱,这男人身材实在高大,皮肤晒成古铜色,脸上还有好几道陈年疤痕。
看起来就不好惹,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把凳子挪远了些。
男人健硕的肌肉快把衣裳撑破,他把袖口往上扯了扯,暴起的青筋如盘虬的枯藤缠绕在铁铸般的小臂上。
“小二,来五斤牛肉!”
男人嗓音和他长相一样粗犷,如虎啸而过的声音瞬间压得大堂里喧闹声骤歇。
噗——
方鸿江听了惊得直接把刚入口的酒水喷到了地面的青砖上,五斤牛肉,他怎么不直接抱着活牛啃?
许是听到这动静,男人如铁钳般的脖颈缓缓扭转,浓密的眉毛拧成倒竖的扫帚,刀疤纵横的右眼睑下,黝黑的眼珠泛着凶光。
他喉间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咆,绷紧的下颌线肌肉高高隆起,仿佛随时要撕碎眼前冒犯他的人。
方鸿江被这凶鸷的目光瞪得寒毛倒竖,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慌忙躲开这人的视线,抬头望向其它地方,故作无事的擦擦嘴角。
见他还算老实后,男人才转回了头叫唤小二上前。
陆迟惊也被男人的眼神看得心有余悸,他把嗓音又压低了不少。
“这大块头一拳能打死人吧,从前没在皇城见过这号人物”
方鸿江悄悄瞄了眼男人,见他没听到后才示意陆迟惊看那男人的腰间佩戴的武器。
“看他这穿着像是走镖的,应该也是初次来皇城”
“走镖怎的才他一人?”
陆迟惊打量着男人宽厚的肩背,他觉得倒像是卸了甲的军户。
很快小二便用个大瓷盆装着煮熟的肉牛放端到男人面前,牛肉按着他的要求切成拳头大小一块。
哪怕那肉还冒着热烟,男人却浑然不觉烫意,直接用手抓起一块便大口吃了起来。
大堂里其他客人也都觉得新奇,但因男人煞气太浓,大家也只偷偷看上一眼。
“钡钡,说了多少次了,吃饭要用筷子”
未见到人,一道妩媚的女子声音先从门口传了进来。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朱漆门槛外旋进一道红影。女子水红裙摆上绣着金线鸾鸟,腰肢款摆间环佩叮当,这婀娜的身姿竟比春日枝头的桃花还要秾艳三分。
女人面覆纱巾,只能见到一双风情透骨的眼眸,她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步履轻盈的走到那大块头桌边坐下。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都说了不让你接我嘛”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堂的人都快要惊掉下巴。方才还震得梁柱发颤的粗粝声线,此刻竟化作春水般绵软的调子,尾音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方鸿江嘴角抽搐了一下,与陆迟惊换了个眼神,借着碰杯的功夫两人目光都落在那对姐弟身上。
窃语声音只从舌根发出,如同蚊蝇振翅。
“姐姐?这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他是不是长得有些着急了”
“你听到他的名字没?贝贝~这么大个块头取这么娘们唧唧的名字”
“还有他的声音,跟黄鹂似的,这是他该发出的声音吗?”
两人低声蛐蛐着,几句话就把那人议论个遍。
“呃……两位客官?”
来上菜的小二端着托盘尴尬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呈交杯酒姿态,他有些不明白。
方鸿江和陆迟惊回过视线才发觉酒杯不知何时错开成交杯状,小巧的酒杯在旁人看着倒像是两只环生的并蒂莲。
两人像是被火燎到般猛地抽回手,杯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把烫手的酒杯放得远远的。
方鸿江清了清嗓子,小二一来他倒是记得自己原本还要吩咐他什么来着,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反而是旁边那桌的女子把小二叫了过去。
她递出一张银票。
“两间上房”
小二笑盈盈把帕子挂上肩头接过银票。
“得嘞,正好还有最后两间,我这就给您记上”
那小二走远后,方鸿江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要干嘛。他抱着宋知纾过来时急着寻大夫诊脉,便只要了一间房,原本想着待会儿让小二再加一间的。
懊恼的叹了口气,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坐他对面的陆迟惊露出同样神情,不过心底却又隐隐有些暗喜,看来老天爷也在帮自己。
“钡钡,这些年你受苦了,今后姐姐不会和你分开了”
女人神情温柔,眼底的怜惜如春水清漾。
大块头用力点点头,咽下嘴里的牛肉。
“我来保护姐姐,谁敢招惹你,我便把他脑袋拧下来喂狗去”
“切,真以为皇城没王法了,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方鸿江在大理寺任职,最是听不得这些草莽狂言,所以想也没想便接了话。陆迟惊跟看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当然,还有旁桌两人。
看着那大块头扭转脖颈发出咔咔声响,仿佛要把拧脑袋计划在自己身上付诸实践,方鸿江喉结滚动 ,而后用严肃且正义的目光盯着陆迟惊。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人家姐弟情深也碍着你的事了?”
陆迟惊:……(@¥#%$)
方鸿江梗着脖子,故意将视线掠过对面陆迟惊快要喷火的眼神,衣摆一甩便大步往楼梯口走去。
步子迈得大方从容,直到推开房门闪身进去时才咻得一下软了骨头,还好那大块头没追上来。
陆迟惊自然也没多待,趁着方鸿江不在他赶紧溜到后厨去端了碗汤药回房。
回到客房,陆迟惊径直走到床边,将帷幔收起。
看着仍旧昏睡着的姜秋禾,他把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少有的这般亲近,他贪恋地呼吸着她秀发上晨露般的清香,不由自主的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这样挺可耻的,不过能和她靠这么近,陆迟惊觉得坐怀不乱真君子这句话也并非有理。
心爱之人近在咫尺,真丝毫不乱的不叫君子,该叫呆子才是。
他感受着自己乱如藤草的心跳,若不是当年那事,他们此刻应该都已经成亲了。
虽然从南域回来后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可她始终不愿回应两人婚约之事。陆迟惊觉得自己像行走在被白雾覆盖的悬崖上,每一步都踩得虚浮,险之又险。
他垂眸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庞,烛光将她眼下的阴影晕染得愈发柔和。
他低头用唇边轻轻碰了下姜秋禾的额头,闭上眼贪恋地汲取着这一刻的温存,却又生怕惊醒怀中的人,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穗穗,我们要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