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口袅袅升起的白雾渐渐淡去,陆迟惊用银勺轻轻搅了搅汤药,确认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银勺送到姜秋禾唇边喂她喝下。
她无意识地吞咽着,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一丝,他慌忙用帕子擦去,动作轻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
也不知道待会儿她醒过来会不会生自己的气,今日之事他当真不是有心的。
他知道姜秋禾时常会去东郊那片山腰上练剑,所以总会提前去那儿等她。
今天趁她练剑的功夫,他在附近转悠,偶然发现了一棵野枇杷树,金灿灿的果子缀满枝头,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知道姜秋禾喜欢吃枇杷,他用树叶包了好些回去。
枇杷甘甜又多汁,她练完剑正好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结果没一会儿便困得不行,接着人就昏睡了过去。
陆迟惊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带着她去了医馆,她若再因自己受伤那自己真是罪该万死了。
大夫看了那枇杷后不忍笑起来,又给姜秋禾把脉确认后才缓缓出声。
“这个是眠雾果,长得和枇杷相似味道也大差不差,多食会让人逐渐陷入混沌梦境,昏睡难醒”
“这是毒吗?她要如何才能醒过来?对身子可有害?”
陆迟惊心慌的抓着大夫的手臂,他从未听过这种野果,心里后悔得要死,万一她因此出了事可怎么办!?
老大夫使了劲儿才把手臂抽了出来,他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摇散架了。
要不是看他出手阔绰是头肥羊,他大可扎几针她便能醒了。
“无妨无妨,这野果没毒,只是吃了容易昏睡,我抓几味药让她服下就好了。有些孩童调皮闹腾个没完,他们父母还专门找这野果治他们呢”
老大夫用药秤配着解药,陆迟惊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又叮嘱大夫一定取最好的药材。
碗里的汤药见了底,陆迟惊又扶着姜秋禾躺回床上。
借着烛光,他能清楚看到她眉下那道浅浅疤痕,小心翼翼的伸手抚摸过去,却像针尖扎得他心口生疼。
当初她执意退了婚约前往爻城,他在知晓此事后连夜收拾包袱准备去找她。可还没跨出府门半步,就被家丁按倒在地,更被他爹下令关了起来。
打砸也罢,绝食也好,他想尽办法也没能逃出去,整整被关了一个月。
‘人家宁愿去爻城也不愿再见你,那是绝了心要离开你,你还腆着脸跟过去,你可有尊重过她的想法?’
母亲隔着门板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生生剜进他心里。
他沉默良久,不再继续打砸叫喊,攥着门板的手渐渐松开。
他知道娘说得没错,是自己做错了事让她伤心了,她肯定恨死自己了,所以才要离开皇城。
自她离开皇城后,他从情绪激动慢慢转为接受现实,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起她,只有他独处于深夜时才敢卸下伪装独自咀嚼蚀骨的思念。
后来得知她回皇城了,他连着兴奋了好几夜,也心慌了几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还愿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从小他便知道两人订有婚约,所以觉得她和自己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经过那件事他才明白哪有什么理所当然,她若不喜欢了,自己在她心中连根野草都不算。
陆迟惊俯身吻上那道疤痕,她的决绝像世间最狠厉的刀刃,把他的心绞得比沙粒还破碎。
哪怕是野草,只要能入她的眼便好。
蜡烛再次燃起,方鸿江用托盘端着一罐鸡汤进了房门。
风吹着窗户啪啪作响,他放下鸡汤后便去把窗口栓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
背后突然响起易知纾的声音,方鸿江吓得头发差点儿立起来。
他回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易知纾,刚才开门的时候还见她睡在床上呢,她该不会是有分身吧?
“你下午把那人安葬后就晕倒了,我请了大夫诊脉,说是你太累了,得好好休息”
方鸿江偷偷摸了摸狂跳的心跳,原来面对女子心跳加速也不一定是因为欢喜,也可能是惊吓。
易知纾盯着他看了几秒,心中生出些疑惑。
自己几次差点杀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不趁机取自己性命。
“看来你和方糖的确不一样”
“什么?”
方鸿江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方糖,自顾走到桌边把鸡汤盛了出来。
易知纾也走到桌边,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一碗鸡汤就塞到了她手上。
“快趁热喝吧,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
易知纾看着碗里的鸡汤,琥珀色的汤汁表面浮着油花,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她沉默片刻,就着碗喝了几口。
“从前几日不吃饭也没事”
她自己碎碎念了句,像是不明白如今为何会虚弱至此。
方鸿江垂眸专注地用筷子把炖得软糯的鸡肉拆解成小块,把鸡皮和鸡骨通通剔掉。
“从前是从前,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自然要多吃些东西才行”确认碗里没有骨头碎片后他才把碗筷一同放在易知纾身前。
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方鸿江愣了一瞬,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那句话说错了。
“呃,我的意思不是因为你有身孕才需要滋补,只是你若不好好调养,反倒会被孩子亏了身子”
易知纾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她也发现自己怀孕后身子大不如前,没想到才几日没好好休息便到了极限。
方鸿江见她似乎没有生气,心里盘算了下措辞。
“那个……你最近能不能别出去杀人了,皇城这段时间不会太平,你怀有身孕更要多加小心”
“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我买几只鸡给你杀吧?正好还能炖了补补身子”
方鸿江是真这么想的,他知道襄王回到皇城必然要被清算,这个节点自己这边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易知纾嚼了嚼软嫩的鸡肉,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自己身子越发不方便,处处都有所限制。
原本她想着替大师兄报仇后就回渠州去,可现在看来只能先留在方府,至少还算安全。
“我知道了”
她嗓音温柔,角漾起的浅浅笑意比月光还要柔和,犹如当初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方鸿江眉尾轻颤,怎么又装起来了。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方鸿江把碗筷收拾到托盘上。
“待会儿我让人加床被褥,今晚在屋子里打个铺,你不介意吧?”
原本他想着去附近重新寻家客栈,可照她今日的情况,把她一人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易知纾皱眉看了眼床榻。
“这床不是挺大的吗?”
方鸿江被她这话搞得差点咬了舌头,虽然知道她只是单纯说床面足够两人休息,可他还是慌得紧了紧喉咙。
看着她神色坦荡得毫无半分狎昵,倒叫他自己无端生出几分做贼心虚的窘迫。
“没事,我喜欢睡地上”
男女之事且放在一边,他还是很珍惜性命的,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疯让自己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