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婼仰头望向夜空,疏星点点映在瞳孔里,像是缀满砒霜的银簪,在眼底绞出细密血痕。
只要一想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能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落下高台,高高在上的冠冕将坠地粉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竟化作隐秘的快意。
曾经被践踏的尊严、被碾碎的骄傲,想必都能借他们的鲜血清洗干净,弃绝过往,自己也能再血泊中浴火重生。
“钡钡,从前没得选,咱们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被人像蝼蚁般碾在脚底,连死都要算着时辰。可当命运的轮盘开始掌握在自己手中,原来就连仅借月光行走的路面也如此平坦”
曹婼觉得此刻自己每一口呼吸都裹着破土而出的希望,嘴角扬起不知掩藏了多久的真挚笑意,似蛛网上的飞蛾终于挣脱枷锁,在暮色里肆意舒展蝶翼。
“姐姐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我不会再让姐姐受苦了”
曹钡低沉的嗓音裹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笨拙的站在曹婼身后为她挡住夜风。
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看着地面曹钡的庞大身影像小山一般保护着自己,曹婼觉得可靠又安心。
那年她初到千春楼时,曹钡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他是从小被捡到楼里干粗活的,成日里不是被打就是被骂,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那时的他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被旁人踹倒在泥地里毒打也只是闷声忍耐。
可在自己被那些人强迫时,只有他奋力救了自己,维护了她仅有的尊严,只是因为自己给过他一个馒头。
后来她攒了些银子,托人偷偷把他送出皇城,告诫他没有自己的来信他永远不能回来。
记忆里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如今肩宽能撑起整片夜色。
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然变化如此大。她知道,他把自己变成现在的模样,是为了平安活下去,也是为了能保护她。
“钡钡,等襄王的事了解了,你就带着姐姐一起离开皇城吧,去你最熟悉的地方,今后咱们再不回来了”
她是怨恨这里的,不仅是因为这些年所受的苦难。在千春楼待的这些年,她比谁都清楚皇城的腐臭,那些踩着人骨堆砌的朱墙,连月光洒在上面都泛着冷腥。
她对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已经厌烦至极,只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地方,去个清静无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生活。
曹钡眼神坚定点头去捣蒜,喉间发出沙哑的“嗯”声,点头时颈侧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血脉。
他也不喜欢这里,往日的屈辱绝望历历在目,他要带姐姐去个很安全的地方,用自己的脊梁,为她撑起一片真正安宁的天地。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歪斜又悠长,街道还很长,但前方的光亮越来越炽烈,如同天边初升的朝阳刺破夜幕。
他们步子从未如此轻缓,两人默契地放慢脚步,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感受着踩在实地上的安稳。
……
墨色的天幕最先泛起鱼肚白,像被轻轻撕开了道裂口。熹微的晨光渗进琉璃瓦的缝隙,金顶飞檐的轮廓逐渐从暗影里浮出来。
伴着平稳的脚步声,晨雾裹着潮湿的凉意漫过宫墙,很快被越来越盛的日光蒸散,露出朱红宫柱上斑驳的鎏金纹路。
风卷着灰烬掠过宫道,掀起陆瑾延玄色锦袍的下摆。
今日洒扫的宫人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陆瑾延走在宫道上,见宫女太监们神色凝重,端着盛满符水的铜盆匆匆而过。
他们小心翼翼地洒着符水,偶尔眼神警惕,不时左右张望后低声议论着什么。
见陆瑾延朝这边走来,宫人纷纷行礼请安,一点儿声音都不再发出,整条宫道骤然陷入死寂。
“这是在做什么?”
靴底碾过青砖地面新洒的符水,他找了个太监问话,见他手里还捧着本经文。
“回王爷,昨夜冷宫闹出了些动静,太后下旨给各宫都洒洒符水……”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卷起满地灰烬,裹着未烧尽的黄符擦着陆瑾延的耳畔飞过,小太监顿时噤了声。
陆瑾延微微侧身,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便稳稳夹住那片打着旋儿的符纸碎片。
残纸边缘焦黑蜷曲,还沾着几星暗红的朱砂痕迹,依稀能辨出歪斜的符文。
“冷宫能闹出什么动静?里头不是没人吗?”
陆瑾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边粗糙的毛茬,刻意放缓的语调裹着些许刻意的疑虑。
“这……”
小太监为难的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后半句话咽回喉咙。
“有话便回”
陆瑾延神色正经,沉冷的声音让小太监不敢再打马虎眼。
小太监看了看四周忙活走远的宫人,咬牙后把声音压得极低。
“是有人亲眼看见的,昨晚侍卫巡逻走到冷宫附近,听到冷宫里传出了动静,他们也纳闷儿这冷宫里原是没人的,便开了锁进去,您猜发生了什么?”小太监精彩的表情惹得陆瑾延唇角微微上,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初,他手指一松,将符纸碎片再次投入风中。
“什么?”
见陆瑾延被自己勾起好奇,小太监也说得更起劲了。
“那些侍卫亲眼瞧见几个女人的身影倒挂在房梁上,原以为是看差了,可总不能几人都眼花了吧?那些人影时大时小,似要朝他们扑过去。
但等他们会挥刀过去时,人影又通通不见了,结果刚回身那些人影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张着血盆大口,舌头都有这么长,还发出撕树皮的哭喊声音,听说有两个侍卫当场就晕了过去”
小太监把两手比得有半尺长,就跟亲眼见过似得眼珠子瞪得溜圆,只恨不的现场给他来个实地表演。
陆瑾延眉峰微挑,目光落在那双夸张比划的手上,配合的就着对方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震惊。
“真是怪了,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想来宫中是该做法事了”
“王爷说的不错,冷宫阴气本就重,这事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听说等洒了符水镇下那些东西,太后娘娘要亲自礼佛为她们超度呢”
小太监说的起劲,但见陆瑾延面上已然没了神色,小太监察觉自己失态了,怕冒犯了主子,又默默闭了嘴。
陆瑾延凝着眼眸,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是了然。看来火只需要燃起一点苗头,都不需要他扇风,便能把皇宫都烧起来。
太后如此殷勤,怕也是知晓自己阴德所欠太多。
唇角勾起抹讥讽的弧度,陆瑾延没听到小太监的声音,这才垂眸看了他一眼。
“既然宫中不干净,你也给自己求道好符庇佑才是”
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扔在他手里,陆瑾延看了眼天色后便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