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次日,侯府正厅的铜炉里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却融不化众人眉梢的霜色。陆景渊身着玄色锦袍,双手呈上鎏金匣,匣盖开合间,镇南王府的朱红密印若隐若现。侯爷李崇山掀开匣盖的刹那,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三缕长须随呼吸剧烈颤动。
"这就是全部证据?"他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青砖上,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远。
"回侯爷,"陆景渊后退半步,腰间玉佩轻撞鎏金匣,发出清越的响,"每封密信都有驿卒口供,每份粮册均有仓管员手印,兴隆布庄的周掌柜和王管家的小厮已在偏厅候着。"
侯爷猛地起身,紫蟒暗纹的袍角扫过桌沿,茶盏里的冷茶泼在金砖上,蜿蜒成丑陋的痕迹:"传王管家!"
王管家被押进来时,月白色马褂皱得不成样子,往日油光水滑的辫子散了半边,露出蜡黄的头皮。他望着桌上的鎏金匣,喉结滚动如吞了只活蛙,却仍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侯爷唤老朽来,可是要论功行赏?"
"功?"侯爷拍案而起,震得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私吞侯府十万石秋粮,勾结镇南王府倒卖军粮,煽动下人造反——你管这叫功?"
王管家脸色骤变,却仍梗着脖子狡辩:"侯爷明鉴!这都是姜婉设的局,她跟陆世子不清不楚,想借靖远将军府的势夺权!"
"住口!"陆景渊挥手示意,两名护卫押着周掌柜进来。那胖子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抬头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王大人,小的不想掉脑袋啊!您说镇南王府会保咱们全家,可如今..."
"没出息的东西!"王管家想踹人,却被护卫按得死死的,只能用脚尖蹭着青砖,"不过是些账目出入,侯爷岂会听你们这些贱民..."
"账目出入?"陆景渊翻开粮册,墨笔批注的"三房截留秋粮十万石"赫然在目,"王管家,这字迹力透纸背,与你平日批账的笔锋分毫不差。"他指尖敲了敲批注旁的朱砂印,"还有这'崇山'二字,可是侯爷的表字?"
王管家盯着字迹,右手食指不受控地颤抖——那是他握笔三十年磨出的老茧。姜婉见状,取出支金簪,簪尾"李"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李氏的陪嫁,却出现在小厮手中。昨夜搜查她的首饰匣,唯独缺了这支。"
"李氏?"侯爷转头望向阶下的李氏,后者正用帕子狠命擦汗,翡翠镯子滑到肘间,露出道暗红的勒痕。
"是他!"李氏突然尖叫,指甲几乎戳进王管家的脸,"他说只要扳倒姜婉,就让我儿子袭爵!还说镇南王府会送我们良田百顷..."
王管家忽然发出尖利的笑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侯爷,您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当年老侯爷突然咳喘而亡,那药里..."
"住口!"侯爷抄起镇纸砸过去,却被陆景渊抬手拦住。姜婉瞥见侯爷握镇纸的手满是冷汗,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金砖上,洇出暗红的花。
"王管家,"陆景渊取出最后一封密信,火漆印上的镇南王府狮纹清晰可辨,"信里说'事成封你为侯府大管家',落款日期正是老侯爷病逝次日。你若再狡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外的铁甲护卫,"靖远将军的铁骑就在府外。"
王管家盯着密信,忽然像滩烂泥般瘫在地上。他扯着嗓子哀嚎,露出后槽牙的烟渍:"是镇南王府逼我的!他们拿我儿子做人质,说不配合就把他丢进护城河..."
"够了!"侯爷甩袖下令,"旁支三房即刻除名,李氏禁足佛堂,终身不得踏出半步!"他转身时,腰间玉佩与桌角相撞,发出碎裂声——那是老侯爷送他的生辰礼。
厅内死寂如坟,唯有铜炉里的炭块爆裂声格外刺耳。姜婉望着侯爷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掐进她掌心:"三房...账目..."她福身行礼,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叔父,父亲的仇..."
"明日我便去皇陵。"侯爷打断她,袖口露出半道旧疤,"你父亲若知道你这般出息..."他声音渐低,转身时已掏出帕子拭眼。
陆景渊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如今真相大白,晚辈想向侯爷求娶姜姑娘,望您成全。"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肩甲上镀了层金边。
侯爷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轻笑出声,眼角皱纹挤成一团:"陆世子亲自提亲,是婉丫头的福气。明日就送庚帖来,三书六礼须按侯府最高规格办。"
是夜,姜婉立在庭院里,月光给青砖铺了层薄霜。陆景渊走来时,鹤氅下摆扫过石径旁的麦冬,惊起两只蟋蟀。他将鹤氅披在她肩头,指尖触到她发间银簪:"冷吗?"
"不冷。"她望着正厅方向的灯火,那里仍有衙役在查抄王管家的屋子,"只是没想到,父亲的仇竟牵扯这么深。"
"邪不胜正。"陆景渊握住她的手,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她抄经时磨的。他忽然轻笑,指着天上的星河:"知道我为何总能找到证据?""为何?"
"因为你总在细微处用心。"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比如周门房的玉佩挂反了,比如李氏的勒痕是被人威胁的迹象..."
姜婉抬头,撞见他眼中的星光:"原来你都知道?"
"我的姑娘,自然要放在心尖上疼。"他轻声道,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檐角的夜枭。他指着东南方,"看到那颗星了吗?我出征漠北时,每晚都望着它想你。"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北斗七星正悬在侯府角楼上方,勺柄指向靖远将军府的方向。忽然想起他出征前塞给她的平安符,里面裹着漠北的细沙:"再过十日..."
"再过十日,你就是我的世子妃。"他替她拢了拢鹤氅,"婚房里摆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香炉,床头挂着你绣的并蒂莲帐幔。"
墙角的蟋蟀又开始鸣叫,姜婉靠在他肩头,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深宅的夜风吹来,带着远处镇南王府方向的马蹄声——那是靖远将军府的铁骑在拦截密使。她摸了摸腕间的鸳鸯玉镯,忽然觉得所有的风雨都成了这场缘分的注脚。
"陆景渊,"她轻声唤他的字,"谢谢你从未放弃我。"
"傻姑娘,"他低头轻吻她的发顶,"从郊外惊马那刻起,我就知道,这一辈子,非你不可。"
月光渐浓,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幅画。远处的钟鼓楼传来晨钟,姜婉望着渐白的天际,忽然轻笑——深宅里的阴谋终将被阳光晒尽,而她与他的未来,正如这东升的旭日,必将照亮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