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五,侯府暖阁的红泥小火炉将窗棂上的冰花烘得酥软。姜婉斜倚锦榻,指尖在绣绷上穿梭,鹅黄缎面上的并蒂莲已绽出半朵,翠绿的莲蓬缀着细密的米珠,在烛光下泛着微光。陆景渊掀帘而入时,玄色大氅肩头落着碎雪,像撒了把碎钻,食盒边缘洇着油香,混着清甜的杏仁味。
"又在费眼睛。"他在她身侧坐下,雪松气息裹着雪粒的清冽扑面而来。指尖轻触她眼下青黑,语气里带着疼惜,"昨夜是不是又批改账册到子时?"
姜婉轻笑,将绣绷递过去,银线在烛火下划出柔和的弧:"你送的香囊被我拆了研究针法,如今总算能看了。"她望着他指尖抚过绣面,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送香囊时,耳尖微红的模样。
陆景渊望着针脚细密的花瓣,忽然轻笑出声:"柳诗瑶的绣工确实比你差些——她总把莲心绣成歪的。"他顿了顿,声音放柔,指腹轻轻摩挲她泛红的指尖,"姜柔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换作旁人,早将她逐出府了。"
姜婉低头,绣针在缎面上顿住。寒梅院里姜柔抱着她痛哭的模样浮现眼前,那声带着哭腔的"姐姐",让她心中某处柔软起来:"她抱着母亲的旧帕子哭到昏过去...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我知道。"陆景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你总把良善藏在锋芒下。可你知道吗?这才是我最珍视的光。"
话音未落,绿萝掀帘进来,指尖捏着封皱巴巴的密信,蜡封处沾着门房的土灰:"姑娘,前院角门的守卫截住个乞丐,从他鞋底搜出这个..."
姜婉展开信笺,字迹力透纸背,"花轿迷香城西巷口"等字刺得她指尖微颤。陆景渊瞬间将她护在身后,玄色大氅扫过锦榻边缘,腰间佩剑发出清越的鸣响:"明日就是出阁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慌。"姜婉将密信投入火炉,火苗瞬间吞噬字迹,"不过是旁支的困兽之斗。"她望着跳动的火光,想起这些日子搜出的乌头粉、伪造的婚书、藏在胭脂匣里的密信,忽然轻笑,"他们若有这心思用在正途,何至于此?"
陆景渊替她拢紧狐裘,指尖掠过她耳际碎发:"我已让阿福带三十名暗卫混入迎亲队,花轿四周布了软甲,连轿夫都是靖远将军府的精锐。"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还有这个。"
匣中是支鎏金步摇,簪头东珠浑圆如满月,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陆景渊执起她的手,将步摇轻轻插入她发间:"明日戴上这个,但凡有异动,东珠里的机关能喷出迷烟——是我特意让巧匠做的。"
姜婉望着镜中流光溢彩的步摇,忽然转身凝视他眼底的星子:"其实你不必这般劳心...我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深宅女。"
"我知道。"他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额角,"可你是我的姑娘,我总想着,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防护都给你。"
是夜,雪粒子扑打窗纸。姜婉披着鹤氅在庭院散步,月光将梅枝剪成碎玉。墙角忽然传来瓦片轻响,陆景渊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长臂一伸将她护在假山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躲好。"
黑影翻墙而入的瞬间,陆景渊已拔剑出鞘,寒光在雪夜里划出冷冽的弧。护卫从暗处涌出时,黑影手中的纸包掉落,滚到姜婉脚边——熟悉的灰绿色粉末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乌头粉。"她轻叹,"旁支果然黔驴技穷。"
陆景渊踢开纸包,剑脊重重敲在黑影后颈,转头时眸中寒芒未褪:"明日我让人在花轿里备上避毒香囊,再派两名医官随队..."
"不必了。"姜婉按住他握剑的手,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的痕迹,"你在我身边,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陆景渊忽然轻笑,收剑入鞘,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路过厨房时见你爱吃的糖霜杏仁新出炉,特意绕去拿的。"他剥开油纸,递到她唇边,"尝尝?"
杏仁的甜香混着雪夜的清冽,姜婉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送杏仁时,也是这样的雪天。那时她误以为他心属旁人,躲在回廊角落哭得狼狈,却不知他冒雪跑了三条街,只为买她爱吃的点心。
"陆景渊,"她忽然开口,"其实我最怕冷了。"
他挑眉,将她往火炉边带了带:"知道,所以让人在花轿里放了暖炉,喜服里絮了三层蜀锦..."
"不是这个。"她仰头望他,雪粒子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钻,"我是说,从前最怕深宅里的冷清,怕一个人面对阴谋算计。可你来了之后..."
"之后如何?"他轻声问,指尖替她拂去肩头雪粒。
"之后啊..."姜婉轻笑,伸手接住片雪花,"像有人在心里生了炉火,再大的风雪,都觉得暖了。"
陆景渊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以后你的冬天,都由我来暖。"
腊月廿六,宜嫁娶。侯府门前的红毡如血色长河,延至看不见的街角。姜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绿萝为她插上鎏金步摇,镜中女子着大红喜服,眉间点着朱砂,腕间鸳鸯玉镯与陆景渊送的东珠手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姑娘紧张吗?"绿萝替她整理喜服上的流苏,声音带着哽咽。
姜婉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忽然轻笑:"你瞧,我连喜帕都握皱了。"她摸了摸腕间玉镯,那是母亲的陪嫁,"可只要想到他在门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花轿起轿的刹那,她掀开喜帘一角,只见陆景渊骑在枣红马上,大红喜服衬得他肩宽腰窄,腰间玉佩随坐骑颠簸轻晃。他忽然转头,目光透过喜帘与她相撞,眼底的笑意比朝阳更盛。
队伍行至城西巷口,忽有两辆装满柴草的推车相撞,柴草滚落间,几个蒙面人混在人群中冲来。陆景渊拔剑的动作快如闪电,红缨枪在雪地里划出半圆,将冲至花轿前的刺客逼退。
"保护世子妃!"他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姜婉隔着喜帘听见兵器相交声,指尖紧紧攥住喜帕,却在听见他下令时忽然平静——他说"保护世子妃"时的语气,像山般沉稳。
危机解除不过盏茶工夫,陆景渊掀开喜帘,额角沁着薄汗,却仍笑着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吓到了?旁支的人已被拿下,没事了。"
姜婉摇头,透过他肩头,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刺客,忽然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有事。"
他伸手替她拢紧喜服领口,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脖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挡在你身前。"
是夜,靖远将军府的喜宴上,陆景渊的手掌始终稳稳托着她的腰。满堂红烛将他的轮廓烘得暖融融,他俯身替她挡住宾客递来的酒盏,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夫人不胜酒力,徐某代劳。"
宾客们的哄笑中,姜婉望着他一饮而尽的模样,忽然想起深宅里那些独自面对阴谋的夜。那时她总以为,自己要永远在黑暗里挣扎,却不想遇见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她劈开黑暗,让阳光照进来。
宾客散尽时,庭院里已积了层薄雪。陆景渊解下大红喜袍披在她肩头,牵着她走到灯笼下。雪粒子落在灯笼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两株枝干交缠的梅树。
"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雪天。"他伸手接住片雪花,雪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你穿着月白襦裙,在梅林里跑得气喘吁吁,发间还沾着片花瓣。"
"那时我以为你是来抢亲的。"姜婉轻笑,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结果你说,只是路过。"
"哪是路过。"他转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的,"是听说侯府嫡女被设计退婚,特意绕路来看一眼。"
"哦?"她挑眉,"那看了之后呢?"
"看了之后..."他忽然轻笑,低头轻吻她的唇,"就想着,这样的姑娘,不该被深宅困住。"
雪越下越大,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晃。姜婉望着漫天飞雪,忽然觉得胸腔里满是温热的光。那些在深宅里度过的寒冬,那些被阴谋算计的日夜,此刻都成了背景板,衬托着眼前这人眼中的星光。
"以后的路..."她轻声道,"我们一起走。"
"好。"陆景渊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以后的路,我护着你走。"
庭院深处,红梅在风雪中悄然绽放。姜婉闭着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明白——深宅里的寒冬终会过去,而他们的感情,早已在无数次共赴风雨中,酿成了最甜的酒,开出了最艳的花。
这一年的雪,终将在春日的暖阳中消融。而属于姜婉与陆景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彼此的眼中,在相握的手中,在未来无数个清晨与黄昏里,续写情比金坚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