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766章 故人

萧景宸入主东宫不久，皇帝猝然驾崩。

当夜，吴妃所在的庭院内，亦传出令人扼腕的悲鸣。

时间过去太久，我以为她改变了想法，结果还是如约完成了我们的“交易”。

毫无阻碍，萧景宸顺应天命，登基为帝。

盛青山奉命暂留蕨地安抚民心。

岁月如梭，转眼又到年终。

偌大的后宫，除了韩太后和几位太妃，尚未有新人来往。

因此，吴妃的院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花香犹在，物是人非。

我独自一人坐在廊下，久久不语。

“夫人来了。”温婉的话音，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淡淡沧桑。

我回过头去，是吴妃从前身边年长的那位宫女。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是低眉顺眼，却难掩周身那份沉静的气度。

“夫人能来看娘娘，娘娘一定会高兴的。”说话间，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轻浅而真诚的笑意，“娘娘最是喜欢热闹。”

我与吴妃不过几面之缘，实在算不得熟识。

记忆中她似乎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当真没看出她喜欢热闹。

那宫女似是看出我的心思，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娘娘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哪里热闹就爱往哪里去。是吴家遭遇变故，要躲着藏着才能活，硬将她的性子磨成这样。”

我没有接话，望着院中盛开的梅花，感叹道：“真是可惜……”

枝头的花瓣被风扬起，在空中打着红色的卷儿，犹如一簇不灭的火焰。

身旁的宫女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喃喃道：“娘娘生前也爱坐在这里看花，一看就能看上许久。”

我心中有些模糊的悲哀，堵在喉咙，不知怎么开口。

沉默躲过了两阵细碎的风。

温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释然，“夫人大可不必为娘娘的离开难过。娘娘说她高兴，终于可以平静了，自由了。她说她想去找她的家人，去找她爱的人。”

她爱的人？我有些意外地抬头。

那宫女似有所感，垂首与我对望，淡然一笑：“夫人莫要误会，娘娘没有藏着什么人。她既然这样说，想必心底还是爱着陛下的吧。”

话音刚落，从墙外飞来一只羽翼鲜亮的鸟雀。

轻盈地落在梅花树上。

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就说，娘娘喜欢热闹。”那宫女望着枝头的鸟雀，眼神温柔，仿佛看到了故人，顿了顿，再次陷入回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先皇对娘娘的感情不够纯粹，掺杂了许多权衡与算计，但娘娘一生，只有他呀！从王府到皇宫，她每日只盼着他来。他来了，会给娘娘讲有趣的事儿，说别处不能说的话。他骗了她许多年，也宠了她许多年，她怎会无动于衷？那些好，也是真的啊……”

枝头上的鸟雀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清脆地叫了两声。

她继续说道：“娘娘接到您的传信，没有哭。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心里，或许早就猜到了真相。只是一直帮他瞒着自己罢了。这谎言，哪有天衣无缝的呢？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总有说漏的时候，娘娘那么聪明，哪里就能真骗到她。”

我望着那鸟雀，亦像望着故人，轻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继续骗一骗自己呢？她什么也不做，我也不会……”

未等我说完，那鸟雀忽然振翅跳向更高的枝头，打断我的话。

年长的宫女连忙接过话去，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夫人莫要这样说，娘娘不爱听的。答应您的事，娘娘一定会做。吴家人最是重信义。”

我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宫女叹了口气，才又说道：“再者，娘娘若不这样做，怎的了却这笔冤债呢？她到底是吴家的女儿。先皇害了吴家，娘娘给吴家报了仇。一码归一码。这事儿就算了了。从此以后，娘娘可以坦然地喜欢那个人了。”

听着好像没错，可我仍觉诧异。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真的能够这样清算吗？

“哎哟喂，吕夫人，您可让奴才一顿好找！”忽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是萧景宸身边的总管公公。他的出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陛下已下朝了，正等着见您呢。”

我缓缓起身，正要与身旁的宫女告辞，却不见她的踪影。

“夫人下回还是乘步辇吧？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别叫您冻着，再迷了路。”总管公公一边引我出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院子许久没人洒扫，若是冲撞了您，奴才们一百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没人洒扫？我默默回头，才注意到朱红色的院门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光下格外刺眼。

立即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总管公公的手里。

“听闻吴妃与先皇深情厚谊，令我十分感动。劳烦公公，得空差人去洒扫一番，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份敬意。”

总管公公当即作势要将银子还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使不得使不得！吕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奴才了。”

我将他的手推回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点心意，公公莫要见外。”

“那就多谢夫人了。”总管公公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了起来，“夫人的眼光独到，一眼便认出那是宫中最好的梅花。每一株都是先皇为吴太妃特意挑选的，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夫人若是喜欢，奴才定叫人去好好养护，保管让您年年都能看到这满树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