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九零后 第113章 高考七日

2010年的夏天，炽热的风裹挟着蝉鸣掠过小城，将每个角落都烘烤得滚烫。街边的树木蔫头耷脑，叶片蜷缩着，像是被高温抽走了所有生气；马路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微光，柏油似乎都要被晒化，踩上去软软黏黏的。平日里喧闹的菜市场，此刻也少了几分嘈杂，摊主们蔫蔫地坐在遮阳伞下，连吆喝声都变得有气无力。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窒息的燥热，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像是滚烫的蒸汽，灼烧着鼻腔和喉咙。

对于正在复读的九月而言，这不仅是季节的热浪，更是一场关乎未来的焦灼考验。教室里，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几乎要将课桌淹没，每一本习题集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每一张试卷都承载着她对未来的渴望与不安。墙壁上的励志标语被阳光晒得微微褪色，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是倒计时的警钟，在她耳边不断敲响。

在这个充满希望与忐忑的五月底，她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二次高考。第一次高考的失利，如同一道阴影，始终笼罩在她心头。这一年的复读时光，有过深夜苦读的疲惫，有过模考失利的崩溃，也有过同学鼓励的温暖。如今，考试临近，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紧张、期待、不安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既害怕再次失败，又渴望用努力换来理想的成绩，为自己的青春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九月所在的教室里，每张课桌上都堆满了厚厚的复习资料，仿佛是他们为梦想筑起的堡垒。墙壁上贴着各种励志标语，“坚持就是胜利”“今天的努力，明天的辉煌”，这些话语时刻激励着大家在题海中奋勇前行。黑板右侧的倒计时牌，数字从100天开始，如今已变成刺眼的“7”。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老高用红笔重重圈出“考前注意事项”，声音穿透闷热的空气：“最后一周，稳住心态比刷题更重要！”他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九月微微发白的指节上——那是她紧攥着笔的手，暴起的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距离高考还有七天的清晨，天还未亮，教学楼的走廊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九月裹着薄外套，在操场上机械地迈着步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历史事件的时间轴。露水打湿了运动鞋，晨风卷着槐花的甜香钻进鼻腔，却驱散不了她眼底的青黑。同班的阿杰抱着英语单词本从她身边跑过，边跑边喊：“九月！今天食堂有南瓜粥！”这声呼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让她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但笑意很快消散，她又陷入对《马关条约》签订细节的回忆中，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仿佛要将那些知识点都踩进泥土里。

回到教室时，小雯正往每个人桌上放薄荷糖。“提神用的，”女孩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悠，“我妈昨天熬了通宵做的。”九月剥开糖纸，清凉的气息瞬间在口腔扩散，目光扫过桌面那叠做了三遍的数学错题集。错题本的边角已经卷起，红笔批注密密麻麻，有些地方还粘着咖啡渍——那是某个困到睁不开眼的深夜留下的印记。她翻开本子，第27页的导数题又刺痛了她的眼睛，上次模考因为步骤遗漏，这道题一分未得。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空白处重新推演解题过程，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夜幕降临，宿舍里依旧亮着台灯。九月第无数次翻开语文作文素材本，却发现自己盯着“挫折与成长”的标题发愣。下铺的晓梅突然坐起来：“九月，你说...我们真的能考上吗？”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翻身声，像是压抑的叹息。九月摸黑握住晓梅冰凉的手：“我们都走了这么远，终点就在眼前了。”窗外的月光透过防盗网洒进来，在水泥地上切割成细碎的菱形，如同她们破碎又倔强的梦想。但她的心里也在打鼓，第一次高考的失利像块巨石，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如今，那些画面仍会在深夜里突然浮现，让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高考前一天，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九月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复习，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食堂的饭菜似乎比往常清淡，窗口阿姨特意多给她盛了勺青菜：“孩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试！”九月笑着道谢，却在咬下一口馒头时尝到了酸涩——那是昨晚熬夜背书时咬破的口腔伤口。她强忍着疼痛咽下食物，思绪却飘到了去年高考前的场景。那时的她盲目自信，考试前一晚还在和朋友逛街，如今想来，满心都是懊悔。

晚饭过后，她突然感觉肚子有些异样，那种熟悉的疼痛，像是来例假的感觉。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然而，当她回到宿舍，才发现例假真的来了，而且整整提前了一个星期。九月攥着沾血的纸巾站在卫生间门口，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记忆突然闪回班会课上，前排的女生们分享着推迟例假的药方，而她当时还庆幸自己周期规律。此刻，她的手心全是汗，双腿发软，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小雯举着暖水壶推门而入，看到九月苍白的脸，立刻明白了状况。她麻利地翻出自己的红糖，又从行李箱底层掏出个毛绒热水袋：“我妈说热敷管用！”晓梅也凑过来，把自己的止痛药放在桌上：“要是难受就吃一粒，我试过，不犯困。”九月抱着热水袋蜷缩在床上，听着舍友们忙前忙后的声音，眼眶渐渐发热。

原来慌乱中，她并不是一个人。小雯一边煮红糖水，一边给她讲笑话，试图缓解她的紧张情绪；晓梅则坐在床边，轻轻为她按摩腹部。在她们的陪伴下，九月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能被这点小插曲打败。

高考首日，九月早早醒来。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开始为自己打气。同学们都在宿舍里做最后的复习，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老高来到了九月所在的宿舍，站在门口，目光坚定地扫视着每一个人：“记住，把会做的题都做对，就是胜利！”他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让九月原本慌乱的心安定了几分。

考场里，风扇的嗡鸣声和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交织。九月深呼吸三次，展开语文试卷。当看到作文题目《难忘的一天》时，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复读班挑灯夜战的星光，舍友递来的热牛奶，老高恨铁不成钢的怒吼...她握紧笔，让思绪化作文字流淌在方格纸上。写到动情处，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艰难却充实的日子。她写自己如何在一次次模考失利后重新振作，写舍友们的鼓励如何温暖了她的心房，写老高的严格要求如何让她不断进步。

午休时，食堂破天荒提供了清淡的蒸蛋和小米粥。九月和小雯坐在角落，压低声音互相打气。“听说隔壁考场有人忘带准考证，”小雯往她碗里夹了块豆腐，“咱们稳住就赢了。”远处传来老高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叮嘱几个男生检查文具。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餐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仿佛命运的分界线。九月看着碗里的食物，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吃饱了，才有劲往前闯。”她端起碗，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数学考试是场硬仗。九月盯着最后一道大题，指尖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打湿了校服衬衫。当监考老师提醒还有十五分钟时，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却突然灵光乍现。笔尖重重落下，答案跃然纸上的瞬间，铃声恰好响起。走出考场时，她看见有女生蹲在墙角哭泣。她的脚步顿了顿，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去年的自己，也曾这般绝望过。但她很快挺直了腰板，告诉自己：这次不一样了。

第二天的文综考试，九月特意穿上了小雯送的红袜子，说是“踩踩好运”。试卷发下来，她快速浏览一遍，心里踏实了不少——都是复习过的重点。但在答到一道地理题时，她突然想起模考时因为粗心丢的那8分。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强迫自己逐字审题。她在草稿纸上画出地图，标注出每一个关键信息，反复确认答案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写在答题卡上。当把答题卡反复检查三遍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此时，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双手也有些发麻，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九月已经完全沉浸在答题的节奏中。听力部分，她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阅读理解，她仔细分析每一个选项；作文环节，她工整地写下每一个单词。

九月的手指刚松开握了两个小时的笔，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便撕裂了考场内凝固的空气。她望着答题卡上工整的英文作文，恍惚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般撞击着耳膜。直到监考老师开始收卷，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试卷边缘的瞬间，紧绷的神经才突然松弛，一阵酸楚从鼻腔漫上眼眶。

踏出考场时，西斜的太阳仍炙烤着大地，蝉鸣在玉兰花树间此起彼伏。九月眯起眼，看见晓梅红着眼圈穿过人群向她跑来，马尾辫随着步伐剧烈晃动。两人几乎同时张开双臂，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撞出一个带着汗味的拥抱。晓梅的肩膀在颤抖，九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渗进自己的衣领，混着咸涩的泪水，将校服后背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终于结束了......"晓梅哽咽着说，声音里还带着抽噎。九月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一年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寒冬凌晨五点的宿舍，她们裹着羽绒服在走廊背单词，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细小的冰晶；百日誓师那天，晓梅因模考失利躲在操场角落哭泣，是她把温热的奶茶塞进对方手里；还有无数个深夜，她们趴在宿舍床上，用手电筒的光在天花板上画星星，互相打气说"再坚持一下"。

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也夹杂着压抑的啜泣。九月又看见有女生蹲在玉兰花树下，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松开晓梅，朝那个方向走去。地面蒸腾的暑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去年此刻，自己也曾这样绝望地蹲在校园的角落里，看着惨淡的分数单，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没关系的。"九月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陌生女生的肩膀，"无论结果如何，你已经很棒了。"女生抬起泪湿的脸，九月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去年的影子——恐惧、不甘，还有对未来的迷茫。风掠过玉兰花树，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们脚边，蝉鸣突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当九月转身时，夕阳正将教学楼的轮廓染成金色。她摸出皱巴巴的准考证，边角已经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这座承载了她多少个日夜的建筑，此刻在余晖中显得格外温柔。教室里，那摞被翻得卷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安静地躺在课桌上，草稿纸堆里夹着小雯偷偷塞的薄荷糖包装纸，墙上"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的标语被阳光晒得微微褪色。

晚风送来食堂饭菜的香气，混着操场上残留的汗味。九月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力量。这一年，她学会了在凌晨四点的黑暗中点亮台灯，学会了把眼泪咽进肚子继续刷题，也学会了在崩溃边缘给自己一个微笑。那些流过的汗、掉过的泪，那些咬牙坚持的日夜，此刻都化作心底最坚实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