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往事 第179章

都说这次人大会议，长林最有收获的就是张相伟和温言奇了。

市委书记点了县委书记，省长又点了市委书记。会议还没结束，省政府要求贯彻落实省长讲话的会议纪要就发到了市里。

张相伟可能要调任副省长的传言前后脚也到了长林。

关于张相伟要走的消息，真真假假的传了几年，前面是省委组织部长，后面又是宣传部长，再就是现在的副省长。尤其是当年的组织部长，长林的干部甚至都开始议论谁来接替他了，最后竟没了消息，以至于后来的宣传部长，就没多少人当回事了。如今的副省长也是如此，听到人多、传话的人也多，真相信的却没多少，毕竟副省级的岗位就那么几个，传来传去的，也就没了下文，谁又能肯定这次是真的？

温言奇却觉得张相伟出任副省长的可能性非常大。

从前年开始，省长对长林的关注度就逐步上升，讲话里带，文件里带，来长林的次数也远大于其他地市。这次还临时改了行程，突然造访长林会场，说是听意见，也只是听了温言奇一人的意见，然后说了一大段有关张相伟的话。现在想来，省长要么是对云州工业很感兴趣，要么就是对张相伟很感兴趣。二选一行，二加一也行，这样的算法，于公于私都会落到张相伟的头上。

当年王全胜和金南生频繁关注长林，章书记便水涨船高，如今省长又是如此。温言奇明显的感觉到，好像有规律可循，有人在不断的烘托气氛，等到呼之欲出的状态时，就会有个结果出现。

只是，这个状态目前还差点意思。毕竟剃头挑子两头热，中间缺了省委的关键一环。

想来，省委书记钱炳德自从那年所谓的雪灾到过长林，以后竟再没有来过，讲话中也绝少提及。

模模糊糊的，省委和省政府对待长林好像成了两个状态？一个一步接着一步的烘托，另一个却像是冷眼旁观的样子。

这样看来，传言似乎又要打问号了……

人都说温言奇会跟着水涨船高，却又都不太相信张相伟真的会升上去。

绕来绕去的，温言奇的名字也只是跟着过了个干瘾。

一场明都之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了。章书记终于还是退出了位置，张斌的消息又让人愁上了心头。

长林人打牌，把知道对方是一手好牌，就硬拆了自己对子乱出，搞乱对手计划叫“掺沙子”。金辉的项目如今就成了温言奇心里的“沙子”，只是一直没想明白，这样的沙子，究竟是张斌，是胡纪凌，甚至章书记，还是自己亲手掺的？心里乱糟糟的，但不管起因是谁，结果却都在自己这里。

与其说是文件传输的速度变快，倒不如说是现在的秘书们都成了精，一场两会，省委书记、省长的临时讲话要落实，常委的讲话要落实，不如常委的副省长们讲话还要落实。短短的几天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秘书紧盯着各位领导的嘴，等他们随意说完，再埋头整理，有的要拓展，有的要紧缩，然后再分发到市里。市里的秘书接过接力棒，继续拓展、延伸再分发到县里。县里倒不用再拓展了，但又得反过来落实，再呈递到市里，市里接着总结最后报到省里。

一个临时讲话的背后，好似一场接力赛，循环反复，起点到终点，终点再回到起点，好不热闹！

刚回到云州，办公桌上就赫然放着市里贯彻落实省长重要讲话的意见。

倒比汽车轮子还快！

随意翻了翻，省长讲话的附件已经拓展到十几页，涵盖的内容也大幅增加。

市里的要求提的很多，最具体的莫过于人才交流的问题，明确提出市县两级都要选派干部去企业，企业也要相应的派出管理人才到县市及园区。

合上了文件，随手放在一旁，又拿过了一周累积下的文件，挨个签字。几个大名过后，才发现政府工作报告的影子，嘴角一撇，这个倒不重要了，随即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捎带了个年月日。

干部选派是个麻烦事。省长讲话的时候，温言奇就琢磨，这样的交流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企业的那一套放到政府就会无处下嘴，政府这一套安到企业又会误事，运行模式不同，最终目的不同，相互派来能学些什么？

而且谁去谁不去的又是个问题，文件上讲要派年富力强的同志去。这些人谁又愿意去？有岗位的，去了耽误前途，没岗位的，去了又降了热度。再回来，原本有位置的能不能保住？原来没位置的热锅变成了冷灶。

温言奇捏了捏鼻梁，困乏的靠在椅背上，愣了许久，才坐起身，在文件上签上提出具体方案的字样，批转给组织部和园区。又叫来了方超，嘱咐组织部选派干部要慎重，既要落实讲话要求，又要符合实际，请组织部妥善研究。

方超心领神会，只说了声知道了，我给他们讲。

这样的话明说不得。组织部长若是聪明，搞懂了方超捎话的意思，选人的时候就该搞些变通。比如，选些有待遇，但没实职，有能力，当下又提不了的。或者再许些回来给待遇的话。这样的事，估计搞上一轮，也就没了下文。

市里两会已经定了日子，向继平却来说，县里的报告涉及工农业那一块，还需要完善些。

怎么完善，人大又说不出个道道来。虽说是两会，但涉及到具体工作，还是要县委、政府定调子。

这个报告都是提前审议过好几次的，向继平从市里带回来的意见，只说了还需要完善五个字，又不给具体的说法，完善，怎么完善呢？

毕竟是给市里政府工作报告填内容，市里怎么念，县里就得怎么念，便叫了雷文耀和向继平。

三人对坐着，人手一份报告，从前往后，从后往前的干起了校对……

按说，所谓的完善，就是缺内容，可看来看去，该说的都说了，半晌，仍没弄出个所以然来。按温言奇的眼光看，方向没问题、布局没问题、内容没问题，甚至连语言也没什么问题。

再看雷文耀和向继平，虽说还在不停的翻页，看得出来，心思怕也是困惑的不行。

尤其是雷文耀。

按常年吸二手烟的经验来看，一个烟鬼，刚进门是不会点烟的，过一段时间，若是点上了，心里就会开始琢磨，再慢条斯理的来几口，八成就是有了腹稿，现在还不吐口，那就是等个引子，但凡有人起个头，便会接了话过去。三言两语的说完，行不行的，给个肯定话即可。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温言奇整杯的茶都快吸溜完了，他居然连一根烟都没点。

那就还是空空如也。

温言奇便明白，这两人白叫了……

可再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拖得越久，留给秘书动手的时间就越少，况且这个所谓的完善，究竟是个肌肉针还是动手术，都还说不定。

起身添了水。

两人还是埋头苦读的样子……

索性将文件放在一旁，先搞清楚来龙去脉。便问了向继平，市里谁说的，原话是什么？

“张达秘书长说的……”，向继平立即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我出门的时候，秘书长专门叫了我，说报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工农业这一块再完善些……”

“张达？”，政府工作报告是市长廖智力做，改动也该是政府办，怎么成了人大副秘书长张达牵头了？

转念一想，也能说的通，虽说是廖智力念报告，可最终是要交人大审议的，提前给了，有没有问题的早发现，早治疗，要不怎么是向继平而不是雷文耀带回来……

可既然稿子已经到了人大，那就说明政府基本是通过的，这个前提下，张达这句再完善又从何说起？多年文字匠出身，牵扯到公文必然谨慎的紧，又是两会报告，怎会说的如此简单？

“就这些，也没再提什么具体要求，同我说了，别人叫他，又匆忙走了”，向继平非常肯定。

“这还怪了……”，“县长怎么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雷文耀紧缩了眉头说：“温书记，不瞒你说，我看了一头雾水……这个报告送交之前，我们就过了好几遍，你也是看了的。工业、农业这一块也是我们的重点工作，按照市里的要求，实在看不出来又什么欠缺的地方。”

“要么，我回去开个党组会，几个分管副县长再过一遍？”

怎么说都是张达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劳师动众的再开个政府党组会谈论个稿子，岂不是小题大做？

温言奇摆了摆手，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张达的电话。

“温书记好！”，张达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闲扯了几句，温言奇绕回到正题上，问：“我们向主任拿回了稿子，是不是还有没说清楚的地方？你给指个方向，我们赶紧改了，报上去，不要耽误你们的工作……”毕竟合作了几年，又当过自己的副手，如今虽是平级，但张达为人老实，温言奇索性实话实说。

张达似乎忘了这茬事！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应了几声对对对，说：“这几天忙昏了头，这是怨我，没说清楚……稿子没什么问题。温书记，这个只是我个人的建议……”

又压低了声音说：“本来还想着给你打电话说说的，我仔细看了，重点工作的总结都很全面，只是，具体成果是不是保守了些？尤其涉及工业园区和农业特色化发展方面……”

“你的意思是？”，温言奇有些不明就里，印象中，张达是个很严谨的人，数字这方面是多少，便是多少，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东西，现在竟然说保守？

张达笑了笑说：“省长那天的讲话和落实讲话要求的文件，我们学习了好几天了。前些日子，市里四套班子又开了专题会，我看从省里到市委市政府，都很重视云州，尤其是工业这一块……”

“温书记，往年县市都会把数字压一压，来年工作就轻松些，这个我明白。但我想，今年是不是把压掉的数字和已经敲定但还没有实施的投资也算进去，另外，明年的发展方向是不是可以适当的抬高些？当然了，这个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当时想起来这个事，就想着给你说说……”

按规矩，基层的情况如果好于预期，已经有的结果就会压一压。反过来差于预期，又会把来年的数字提一提，算作今年的。不管怎样做，都是为了账面好看些。

如今园区投资正是热度高的时候，任谁也会猜出来，云州的数字肯定是压而不是提，这个县委政府也是商量好的。

张达的话说的很含蓄。

温言奇倒也听懂了其中之意，省里很重视，市里也很重视，尤其张相伟已经拿这个当了招牌，海棠峪还是他的联系点。数字好看些，或者更好看些，当然有利于宣传。只是将家底全露了，来年有个万一又不好看了，毕竟这些数字只能增长不能下降……

印象中的张达几乎和周元力的为人处世差不了多少，都是文字匠，都是以此为傲，甚至比周元力还要轴一些。想不到人大做了几年办公室主任，竟然也会审时度势，分析利弊……

同是文人，周元力升了官得不到赏识，忿然辞职经商，画地为牢。张达也升了官，却变得暗通世事，猜人心思。两人都变了模样，却形同陌路……

记得当时，和于新和还说过，劝一劝周元力，都是公家的事，何必如此较真，可这话始终没有说出口……现在看，如果当年说了，周元力也听劝了，该就是现在张达的态度。让周元力也像张达这样审时度势，暗通世理？

张达非但不是忘了这事，而是掐准了向继平听不懂，就会问自己。自己搞不明白就会问他，

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等自己的电话……

温言奇摇了摇头，五味杂陈……

对雷文耀直说道：“把压下的数字算进去，去年冬天两家投资的企业也算到报告里去……海棠峪带动产业化数字，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雷文耀点了一根烟，看了看温言奇，并没有问为什么，当即说了声好！

向继平却显得有些错愕，半晌问了声：“这就行了？”

两人谁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