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143章 百端难结（七）

随着太阳直射点的不断北移，黄土高原上的白天也越来越长了，高志强终于等到五一节，他一大早就去找贾主任，商量着今天订婚的事情。

刘立本这安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商议今天订婚的事宜。按照高明楼的安排，三星已将四轮开到了刘立本家的硷畔下，等着一大家子人。十多分钟过后，三星开着四轮很快地就出了村子，行驶在去县城的公路上，车上坐着高明楼和刘立本一家子，车上的人都穿着过年时才穿的衣服。

高明楼和亲家刘立本就订婚的事宜反复地商议，说个没完没了，刘立本手里拿着的卷烟都来不及吸，四轮很快地就停在了县城工农兵饭店的大门口，三星一送完人，就把车开走了。

一进饭店，高志强就迎了上来，边打招呼边把来人带到了包间，不等大家坐下，高明楼一眼就认出贾如斌老师，“老贾，你认识我吗？”就在贾老师迟疑的那一瞬间，“七零年冬季，你天天晚上领着给我们学《毛选两论》（《矛盾论》《实践论》），讲哲学，用哲学。你讲的专题我现在都记着，不信我说给你：《背篓里面有哲学》《一把锄头两股劲》《不叫的狗也会咬人》《眼见不一定为实》；还有什么，矛盾充满世界，事事有矛盾，时时有矛盾……”贾老师一把抓住了高明楼的手使劲地摇着，“哟，记起来了，你就是红旗大队的老高啊！你看这一晃荡，十几年过去了！谢谢你那时对我的照顾。我现在还记着你半夜叫人给我做的幺饭，吃得好，不定量！现在啥都好吧！”“都好都好！”说着，两人便坐了下来，高明楼接过高志强递来的茶杯，笑了一下，对着贾老师，“老贾，今天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又走到一块了！”接着，高明楼就向贾老师介绍了刘立本及家人，

刘巧玲穿着一身新衣服，皮肤白净细腻，圆圆的脸庞上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亮的眸子里放射着楚楚动人的光芒，油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长辫，苗条的身材，配上衣服，显得既美丽又潇洒。

贾老师微笑着看了看大家，最后将目光对着刘立本，很随和地说道：“老刘啊，你养了一个好女儿！”贾老师说罢，又将目光转向巧玲，“巧玲同学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青年，你的情况志强或多或少的给我说了一些，我还从你的班主任巨文澜老师那里了解了你更多的情况，你当年没有再补习，那可是一大失误，真遗憾啊，不过现在也好多了。这些年来，你能这样的执着，不余遗力地坚持了下来，学完了大专课程，其精神是难能可贵的。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听内部人士讲，国家将实施一项政策，凡是有大专文凭的一律转成正式干部。对巧玲你来说，目前有两条途径是可以转正的，一个是考民教班，直接转正；一个是用文凭转正。”

“感谢，贾老师给咱提供这么好的信息！”高明楼很高兴地说道，贾老师接着介绍了高志强在学校的工作情况，听得刘立本心里热乎乎的，高志强一会儿递烟，一会儿倒茶，他就像阿庆嫂那样不卑不亢地招待着大家。

人一到齐，服务员也忙活开了，手里盘子来盘子去。不一会菜就上齐了，九热九凉，都是些硬菜，还有白酒红酒。

在高明楼的提议下，大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贾老师和高明楼几乎同时说了几句大吉大利的话，其它人也都大声小声的应和着，碰完杯后，便开席了，大家都动起了筷子。贾老师和高明楼边吃边谈，中途高明楼把刘立本叫到了外面，说了一锅烟时间，入席后，高明楼又和贾老师沟通了一下，贾老师提议大家都站了起来，酒杯碰过后，高明楼说道，“今天，两家坐到一块，两个娃娃的事情就算订了下来。至于彩礼吗，多少意思一下，两个娃娃商量，配四色（定亲衣物），也由两个娃娃商量。”高明楼说完话，专门叮咛巧英，“一定要给男方（即新女婿）买鞋袜及裤带！（陕北民间称鞋为‘稳跟鞋’，裤带为‘长命带’，以示婚姻关系能稳固长久。）”

晚上，高志强躺在床上，抚摸着巧玲送给她的礼物，那种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不能不明白，回想起贾主任在路上说给他的话，“志强啊，这婚一订，离结婚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得好好准备准备，这准备结婚可是件挺麻烦的事情。我给你说个最低标准，首先家具吗？不说四十八腿吗，起码还不得三十六条腿，还有三转一响，小零碎。不过到时候我会帮你的。”贾主任明确表示把他买书柜的卡片（凭证）让高志强买大衣柜，还有他托人为女儿要来的缝纫机卡片，先让给志强。贾主任那长辈式的关爱，让志强感动不已，还有就是刘巧玲有个要求就是要等她转正以后，什么时候结婚，她都没有意见，至于家具，她说是有一张床就行了。

高志强也只有一天一天地盼着，盼着那幸福时刻的到来。

刘巧玲这几个月，霉事不断，一个接着一个。五月中旬的一天，刘巧玲得到消息，可以参加民教班考试，她请了假一大早就骑上车子上县城，当她到达县招生办公室报名时，报名的队伍已排到大门外边，巧玲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排在人群后面，都是些比自己年龄大的人，穿戴也很一般，要是站在街道，人们很难把他们和教师划上等号。一会儿，巧玲的后面就站了好几个人，巧玲用右手有意无意地按着腰间的插口，里面装着民办教师任用证和五元钱的报名费，队伍中人们半脚半脚的地向前移动着步子，每向前动一步，巧玲的心跳便加快一分。巧玲心想，考试对她来说，那的确是袜子穿腿的事情，语文政治数学都考初中内容，这还能难住她吗？一考上民教班，那户口一转，就等于把手伸向了国家的馍笼子里了。这接下来，国庆，元旦，最迟春节就可以把事情办了，刘巧玲越想越兴奋。

巧玲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了，巧玲也从插口里面掏出了证件和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很快就轮到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员低着头问道，“刘巧玲！”这是刘巧玲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说着自己的名字，说完后脸都红了。工作人员飞快地翻着《延州县民办教师花名册》，巧玲的眼睛注视着工作人员的手指，从第一张直翻到三十三张，“怎么，找不见！”工作人员合上册子，他拿出一张纸，很客气地说道，“请把你的名字写在纸上！”刘巧玲弯下腰从桌子上拿起蘸笔，颤惊惊地写了“刘巧玲”三个字，工作人员仔细看了一下，又拿起了花名册，一页一页很细心地看着，这时巧玲身后面的人群中发生了骚动，巧玲顿时感到很压抑。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很严肃地问道，“巧玲同志，你是那年那月参加工作的？”刘巧玲如实做了回答，“八一年十月。”“好了，你可离开了！”“下一位！”

这时，刘巧玲立即被身后的人挤在了一边……

半个小时后，刘巧玲已经站在了邮电局的电话室里给高志强打了一个电话，尽管话音里夹杂着哭音，高志强还是听明白了巧玲的意思，原来是考民教班报不上名。高志强让刘巧玲在招生办公室门口等着。

刘巧玲走出了邮电局的大门，她扶着门口左侧的邮筒站了一会儿，才向招生办的方向走去，当刘巧玲再折回到招生办时，高志强已站在车子旁边等她。

“到底咋回事？巧玲！”一看见了刘巧玲，高志强便着急地问道，巧玲含着泪，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家对你咋说来个？”巧玲这才记起，她离开报名处时，工作人员对她说道，“有啥问题，你就去找人事科。”

高志强问明情况后，便带着刘巧玲向招生办对门的文教局走去，在二楼人事科他们找到田积玉科长。田科长很热情接待了他俩，并给刘巧玲详细地讲了考民教班的政策。省上有规定，参加民教班考试的民办教师必须是一九八一年七月底以前并参加过整顿的民办教师，要有任用证，教材教法过关证，独生子女证。而巧玲是在八一年七月底以后参加工作的，明显不符合报考条件。田科长对刘巧玲说，“你目前还不算正式民办教师，至多算个县聘教师。不过，你要好好工作，以后有的是机会。”

问明情况后，刘巧玲和高志强很无奈地离开了教育局……

几个月过后，八月中旬的一天，高志强接到刘巧玲的一封信，让他大吃一惊，高志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刘巧玲的信上是这样写着：

志强：你好！

有一件事情原不打算告诉你，我想了几个晚上，又怕你产生误解，这才提起笔，给你写了这封信。

我们虽说订了婚，但我是不会赖上你的，我拿了你的东西，我会按原价补偿给你的，希望你能谅解为盼！

刘巧玲

即日

高志强一看完信，便借来一辆自行车。下午一上完课，就像马店学校奔去。在刘巧玲负责的少先队大队部活动室里。高志强很深沉地问道，“巧玲，今天收到你的信，我感到十分的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并没有说啊？我们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是我做梦都所希求的，怎么能说是你赖上我的。我给你交个底吧，我不是一个随便表态的人，我这一辈非你不娶，不管你是教师也好，农民也好，还是个体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你能把具体情况说给我吧！”高志强说完后，很严肃地看着刘巧玲，期待着下文。

刘巧玲低着头，用双手撕扯着上衣的衣摆。一句话也不说，“巧玲，有啥话你就说呗，你要把我气疯不行！”高志强直喘着气，半晌，双眼含泪的刘巧玲，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七个字，“我这一辈子完了！”说完后，泪珠一个劲地往下滚，“巧玲，到底是咋回事吗？啊，巧玲！”在高志强一再地追问下，巧玲才哭着说道，“贾老师给我指的两条光明路，现在都断了，我真的都不想活了！”“可又咋啦？”“前几天，刘校长传达了公社（镇）的通知，县劳动人事局，搞人才入库。我把我文凭和档案给人家拿去，人家不收，说我的刊授大学文凭不属于五大（电大、职大、业大、函大、自考）范围内，国家不承认我的学历。难道我四年没黑没明的学习，得到的文凭竟是一张废纸吗？这一张证书花了我四年的工资。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还有脸活吗？”

听到这里，高志强明白了一切，情感斯文的高志强处理起事情来还是很果断地，“巧玲，不要悲观，万事都可以从头重来，咱就走自考（自学考试）路吧，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每门课重考一遍，你怕什么，我伴你前行，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咱就先把婚一结，也解除了你的后顾之忧。巧玲你给我找两张近期照片，我有个同学在地区教育局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办公室工作，自学考试常年报名呢，我这就回去给他写信，先给你把名一报，让他把近期要考试的科目寄过来，你好好准备一下，争取一遍过。你看！”

任其高志强怎样的说教，刘巧玲只是一个劲地拭擦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