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说话的夫人说话了。原来她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一丝丝娇憨。
夫人先是问福儿:“卖绢花给你的那个货郎,长得怎么样?”
福儿受宠若惊,竟然有些结巴:“回,回,回夫人,他长得,长得不高,瘦瘦的……”她瞧见夫人眼中的星光忽而黯淡了下去,不由忙忙道,“不过这冥州城中,有好多货郎呢,高的胖的都有……要不,我都帮夫人看着些?”
夫人却又将脸转过去,望着窗外的那株海棠花,久到福儿以为夫人不再想开口了,正想退出去,忽而听到夫人轻轻说:“他都不在了,便是问了又如何?”
在取晚饭的时候,福儿偷偷和珍儿咬耳朵:“夫人与你说话了吗?”
珍儿摇摇头:“没呢。”
福儿叹了口气:“夫人的声音,原来是这么好听。”
珍儿很是羡慕:“可惜夫人没问我呢。”
福儿却是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红颜薄命。”她们两个平日里也是甚为机灵的,多少也都窥出些东西来。都说深宅大院中的夫人命苦,她们的夫人可不就是其中一个?
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渐渐走远了。
院中新移的芭蕉树,轻轻地动了一下。
陈瑞景满头大汗,来寻陈据,却见罗林守在门前,拦着他:“陈刺史正在里头与别人商议事情。”
陈瑞景急道:“罗校尉,之前我们接手沈家的那个石炭场,运出去的石炭,人家说不是沈家人送来的,不收!足足两艘大货船的货,如今搁浅在肃州码头上,那些船上的管事,催问着该如何办。”
罗林本来是个沙场出身的,哪里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事,闻言便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运回来呗!”
陈瑞景搓搓手,只干笑了一声:“运回来,这山长水远的,人力物力可便折损了。”
罗林自然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而过了小半个时辰,陈据仍未出来。陈瑞景倒是不急了,自己坐在椅子上,还煮了茶,自己喝了起来。
罗林便有些气愤,正要训斥陈瑞景,门开了,陈据沉着脸走出来,后头跟着一个面白无须、有些眯眯眼的男人。陈瑞景也是阅人无数,当下便看出,这是一个阉人。他心中一惊,大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陈据吩咐罗林:“好生招待吕先生。”
罗林带着那叫吕先生的走了。陈瑞景正要说话,陈据摆一摆手:“将货运回来。”陈瑞景闻言,到底有些不甘心,但仍旧遵命离开了。
陈据掖了衣袍,急急朝后院走去。
后院的后面,有几间仆人房,于玲珑与春绿春晚,便是被关在这里。
于玲珑挺着大肚子,正歪坐在榻上假寐,门扇忽而被踢开,陈据闯进来,盯着她。
于玲珑笑道:“这是哪股风儿将陈刺史吹过来了?”
陈据走到她跟前,拎着她胸前的衣襟,狠狠道:“还有谁知晓你的复国大梦?”
于玲珑被拎着,气息渐渐喘起来:“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陈据又狠狠将她撴到榻上,“你差些害死我!”
于玲珑喘了一口气,忽而笑起来:“这是报应!你活生生拆散了别人,又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些冤魂都来寻你了……哈哈哈!”她疯癫般地笑了起来。
陈据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疯女人!”
于玲珑仍旧笑着,眼中却闪出泪花来。陈据冷冷地看着她:“不可理喻!”正要抬腿走,忽而于玲珑颤声道:“陈据,我肚子好痛!”她紧紧捂着肚子,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腿间流出。
她惊惶地抓住陈据:“快请稳婆来,我怕是要生了!”
陈据之前见过于玲珑生产前的样子,也知道耽误不得,此时也顾不上了,将于玲珑抱起就往前面跑。
幸得院子不大,须臾便到了正房,一眼瞧见福儿与珍儿正在院中打扫,忙叫道:“福儿,快快去请稳婆!”
福儿迟疑了下:“上哪去请?”她平日里一个黄毛丫头,哪晓得这些?
“你没长嘴吗?”陈据吼了一声。
福儿丢了扫把,赶紧跑出去了。
陈据又喊:“珍儿,到灶房,叫厨娘烧水!”想了想,他记得厨娘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又赶紧道,“你去烧水,叫厨娘过来!”
珍儿也赶紧撇了扫把跑了。
正房里仍旧贴着喜庆的喜字,床上挂着红帐子,铺着百子千孙的被褥。陈据将于玲珑放在榻上,只见于玲珑满头大汗,脸色青白,指甲紧紧掐进他的背后:“陈据,我恨你!”
陈据将她的手掰下来,握在手中:“好珑儿,留些力气。”
他抬眼便看到仍旧坐在一旁的顾娇与小枣。顾娇仍旧看着窗外,小枣手中正捧着一盅燕窝吃着。
见陈据看过来,小枣忙拉一拉顾娇:“顾姑娘,我们出去罢。”
顾娇转过头来,点点头。两人手拉手,竟是要出去了。
“站住!”陈据猛然道,“在这里看着。”
小枣鼓起勇气:“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她自己还是双身子呢,怕是也帮不了什么忙。
顾娇却拉拉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小枣只得乖乖坐下。
于玲珑又攥紧陈据的手:“郎君,好痛……”她说着,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攥着陈据的手渐渐地没了力气。
“珑儿,珑儿!”陈据慌了。
幸得厨娘来了,到底有些经验,还带了一碗糖水,喂与于玲珑:“吃了这糖水,便有些力气。”
于玲珑喝了汤水,脸色缓了一些。她仍旧攥紧陈据的手:“郎君,我想见珏儿……”
陈据便哄她:“待你顺利生下儿郎,我便修书与母亲,叫她将珏儿送来冥州。”
于玲珑吃力地笑道:“郎君这次莫骗我……”
陈据又哄:“定不骗珑儿。”
说话间,福儿带着稳婆奔进来,稳婆满头大汗,喘着气儿:“热水烧上了没?我先来瞧瞧……”她扑至床前,一瞧于玲珑,不禁脱口而出,“哟,夫人年纪这般大了,怎么还冒险生子?”她瞧一眼陈据,“大郎都这般大了!大郎快些出去!若是见了血光不好!”
她话音才落,便一室静谧。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