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娇。
陈据朝她横了一眼,顾娇却越发笑得厉害了。她的笑声很好听,如金玉之声,若是在平日里,定是悦耳动听的。但如今……听着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稳婆不安地看了一眼陈据,都说这新任刺史喜怒无常,她方才原不想来的。她看看这房中一屋喜庆,再看看这里头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美人,心中倒是有了几分猜测。这陈刺史,怕是抢了别人关在屋中罢。
于玲珑咬牙:“稳婆你倒是说笑了,我不过才二十有四……”说着又惊喘一声,“好痛!”
稳婆到底有经验,摸着于玲珑的肚子,心道不好,又细细摸了几回,才心惊胆颤道:“官爷,夫人这怕是横胎,不大好生。”
顾娇忽而止了笑,照旧转头看向外头的那株海棠花,仿佛方才发出笑声的不是她。
小枣将燕窝吃完,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缝衣服。
偏生顾娇又转过头来,问她:“你的针线活竟是做得这般好。”她拿着那件小小的肚兜,又幽幽叹了一声,“宝宝若是穿上这衣衫,定是很可爱。”
小枣一边缝着,一边道:“横竖我们长得那么像,不如孩子出生后,让他认你做干娘。”
顾娇摇摇头:“不好。”
这厢二人像岁月静好般聊着,那厢于玲珑却是脸色发白。横胎她自是知道的,命大的话母子平安,若是运气不好便一尸两命……
稳婆一咬牙:“官爷,夫人这种情况,只能保一个!”
于玲珑疯狂道:“郎君,我们不要这孩子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对,我们还有大郎……”
陈据拧了眉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珑儿,对不起。”说着竟是拂袖而去,“稳婆,保孩子。”
于玲珑使劲,企图从床上爬下,去追陈据,却才爬到床边,便被稳婆一手抓住,动弹不得。若是,若是她没有带着身子,倒可以一下将这老虔婆一手掀翻。她堂堂夏国的大公主,何曾受过这般待遇!于玲珑撕心裂肺地叫起来:“陈据,你害我,你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穿过正房,飘荡在小院上头。
陈据原本站在院子的海棠花下,听到她一番尖叫,转身就走了。
顾娇从支摘窗的窗口看到,陈据的衣角消失在垂花门中。她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厨娘与稳婆牢牢地将于玲珑按在床上,厨娘叫唤福儿:“快拿绳索来!”
于玲珑挣扎不得,只得绝望地叫着:“春绿,春晚!”
小枣捂了耳朵,道:“好可怕。”想想又捂着肚子,担忧万分,“若是以后我亦是横胎……”如此想着,心头间便生起一股绝望来。
福儿拿了绳索,稳婆又吩咐她:“去寻一把大剪刀来,用滚水洗过。”福儿应了,又急急跑出去。
顾娇却弯腰,将方才趿着的鞋子穿好,站到门口去。待福儿举着一把大剪刀进来,她拦着福儿:“把剪刀给我。”
福儿迟疑了一下,正想往后头看,顾娇一把将剪刀夺了过来。她也不废话,直接走到稳婆面前,指着稳婆:“救她。”
稳婆笑道:“夫人这是何意?”她看着瘦伶伶的顾娇,想起她方才的那阵怪笑,竟有些害怕。只觉这刺史府中的女子怎地都这般怪异。
“救她。”顾娇仍旧只重复这两个字。
稳婆抹了一把汗:“夫人,方才陈官爷的话您也听到了……”
“救她。”顾娇的手轻轻往前一送,尖利的剪刀便离稳婆近了一些。
这……横竖都是死啊!稳婆无比后悔接这一单子生意。
于玲珑望着顾娇,笑了起来:“顾娇,你怕不是疯了,竟想着救我。”
顾娇望着她轻轻笑了:“于玲珑,你不想活?”
如何不想活?她的复国大业还没有开始,便叫陈据毁了个一干二净!若不将陈据杀死,难抵她心头之恨!
顾娇抬头望向厨娘:“你不过一个厨娘,陈据不会为难你的。”厨娘本就慌乱无神,此时一听,只得点点头。
稳婆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喂与于玲珑吃了。片刻后,于玲珑便觉得腹中越加剧痛,冷汗频发,稳婆往她嘴中塞了一团布,再不断大力地按着她的肚子,不一会儿也浑身是汗。
半个时辰后,于玲珑用力一抓床板,身下滑出一团血肉来。稳婆上前一摸,道:“是个死婴。”
小枣方才便一直注意着外头,忽而见垂花门中衣角一闪,忙道:“陈据来了!”定睛一看,似又不是陈据。
却是陈瑞景。
陈瑞景领着两个年轻妇人进来,小枣见那两个妇人面色红润,胸前垂垂,忙拉了顾娇道:“怕不是乳母罢?”
顾娇用一方厚褥子,递与稳婆,稳婆将死婴包成一团,听得乳母来了,这才后怕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顾娇冷静道:“方才你只说保一个,并未保证是活的。你便跟那管事说,一大一小,都未保住。”说着扯下于玲珑口中的布团,将一旁的褥子展开,把于玲珑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于玲珑自是配合,一动不动。陈瑞景才到门口,便闻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止了脚步,叫道:“稳婆,稳婆!”稳婆哭丧着脸,将死婴抱出来:“官爷,老婆子无能……夫人与这孩子,俱断了气……”
陈瑞景皱眉:“竟然这般晦气!”
那两个年轻妇人脸色便变了,其中一个拉了另一个,两人便齐声道:“陈管事,请节哀,我们先走了。”说着便像逃似般离开了。
陈瑞景站在门口,踮起脚往里看,只见一屋子面无表情的女人,自己捏着鼻子,与那稳婆说:“我去寻棺材铺的人,你且在这里候一会。”
棺材铺子的很快就来了,抬来一大一小两个棺材,陈瑞景抄着手站在一旁,竟也没有进入屋中盯着那些人装殓。
那些棺材铺子的人问他埋于何处,陈瑞景挥挥手:“先放在义庄。”
他照旧又捏了鼻子,良久才悻悻道:“自从这小兔崽子来了冥州,老夫倒是一天不得安宁。”说完便又拂袖离去了。
顾娇从妆匣中掏出几只金簪与金镯子,塞到稳婆手中:“还劳烦婆婆到义庄去照料一二。”
稳婆收了金灿灿的金簪子,笑眯眯道:“这是自然。”
顾娇盯着她:“我会差人去盯着你的。”
稳婆哆嗦了一下,笑道:“老婆子怎敢欺骗夫人?”
福儿将稳婆送出去,稳婆左右看了一下,见无人,便与福儿低语:“好孩子,你若不是死契,还是快快赎身走了罢。这刺史府,怪渗人的。”
她说完,像是被鬼追一般飞快地走了。
她走得快,没看到后头的福儿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