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云却是个大胆的,稍微一想,便了了顾娇口中的于姐姐是谁。她当即肃了神情道:“于姐姐红颜薄命,倒是让人心疼。”说着便从福儿手中取过香,恭恭敬敬地拜三拜,插在香炉上。
顾娇笑道:“妹妹倒是个好相与的,福儿,快快煮一壶茶来,再炊上些栗子糕,好招待这位……”却是一顿,歉然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美云忙道:“叫我美云便可。”
顾娇亲热地拉了美云的手,引着她到屋中去:“美云妹妹长得可真招人喜欢,难怪郎君日日宿在你那处呢。”
美云便挺一挺胸脯,谦虚道:“郎君如今不过是尝鲜,妹妹才得了一点宠幸。倒是姐姐这般美若天仙的,郎君怕是时时要捧在手上的。”说话间两人跨过门槛,进了外间。却见里头仍旧挂着厚厚的帐幔,窗纱仍旧是冬日防风的,地上也只是青砖的地板,家具也没有被好好保养,榻上的小桌甚至还有几道划痕。窗台上甚至还贴着一只垂了一角的喜字。
一切都冷冷清清。
这明明白白摆着,陈据果真不将顾娇放在心上。
美云眼珠转了转,笑道:“姐姐气质清雅,便是住的屋子俱是透露着一股清幽的气味。”
顾娇莞尔:“美云妹妹这张嘴儿,怕是吃了二斤的蜜糖罢。”
两人亲亲热热地一道坐在榻边,美云一眼便看到顾娇穿的衣衫料子竟是粗布的。她便是从信州逃到冥州,也没有穿过粗布做的衣衫!虽然顾娇天生丽质,将这一身粗布衣衫穿得如绫罗绸缎一般,但终归还是粗布。这粗布的衣衫,穿在身上会将肌肤弄得粗糙不堪的!果然,顾娇如今便如弃妇一般无异。
美云如是想着,脸上笑得越发的甜:“姐姐这儿,便如世外桃源一般,可真是清静。”
顾娇又笑:“好了好了,妹妹可别再夸了。”
说话间福儿端了一壶茶与一碟栗子糕进来,美云心中又是一阵鄙夷,这茶闻着有一股子味道便算了,那茶杯上还有一个缺口。那栗子糕更是做得粗糙不已,也没个形状,胡乱就团作一团,看着怪没有食欲的。
顾娇笑道:“平日里这茶点我们都舍不得吃,美云妹妹是贵客,赶紧尝尝味道罢。”
还要尝尝味道?美云失色,连忙起身便要走:“这么贵重的茶点还是留给姐姐吃罢,妹妹那里多得是。妹妹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顾娇却一把抓住她,冷冷冰冰的触感。美云一惊,抬头看到顾娇的侧颜,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澄亮一片。
顾娇笑着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子来,套进美云的手上:“妹妹初见姐姐,姐姐是要给见面礼的。”
她的手要比美云的小得多,镯子待在她手上略大,戴在美云略略丰腴的手上却是正好。这镯子虽然是金的,却总比没有的好。美云笑吟吟道:“妹妹谢过姐姐。”
顾娇将她送至门口,热情道:“妹妹得空便来,姐姐在这里也怪寂寞的。”
美云自是答应得极好:“妹妹自是要常来给姐姐请安的。”
待出了院门,美云暗暗啐了一声:“可真是晦气。”这地儿她想她大约是不会来了。
美云一走,院门一关,小枣又开始嗑瓜子,福儿则将那壶茶与栗子糕倒到外头的海棠花下,顾娇仍旧歪坐在榻上,从暗柜中掏出一本话本子来,翻开仍旧津津有味地看着。
那话本子的封面,赫然戳着一个正楷的“顾”字。
是夜,陈据回到美云房中,美云便与他说了今日之事。
陈据一怔,却是没想到于玲珑和那孩子都死了,陈瑞景却是没告诉他一声。美云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懊然,当下便宽慰他道:“今日我已经替郎君上过香,便是她们在天之灵,也不怪郎君了。”
陈据将她搂在怀中:“那你便替我多生几个孩子。”
美云便嘻嘻笑:“郎君,可说好了,生下以后由我亲自来教养。”她原来也读过好些书,琴棋书画也略懂,之前便听陈据说顾娇似是什么都不会,信心又膨胀了几分。
陈据道:“那是自然。”他向来是不在意那些嫡庶之分的,都是一个爹的种,何来的嫡庶之分?不过,以后倘若有了正统,倒是要好好论一论。
想着便要将美云推倒,好好疼爱一番,却不料美云手上的镯子竟然刮了他的背脊一道。这镯子美云在车上看过了,是两只喜鹊连枝的金镯子。镯子的做工十分的精细,便是喜鹊的眼睛竟是用绿宝石做的。美云越看越喜欢,压根舍不得脱掉。想不到那穷酸顾娇竟然还有这等好玩意,她原来以为是陈据赏给顾娇的,但陈据看了却没有印象。
她慌了,忙忙要将镯子剥下来,却不料使了吃力的劲儿,镯子将她雪白的手儿都刮红了,还是好好地在手上。
美云正懊恼,陈据将她的手握住,轻轻一转镯子,啪嗒一声,原本两只喜鹊连枝的镯子竟然一分为二,还从中断的那里滚下一颗蜡丸来。陈据将蜡丸捏碎,揉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美云凑近一看,只见上头蝇头小字写着:陈顾两家,永晋之好。
美云略略有些醋意:“原来这是聘礼呀。”
不,不对,这喜鹊连枝的金镯子,是于玲珑生子那晚,他的母亲金氏送给他,以警示他的!
这金镯子,怎么会在顾娇手上?!
于玲珑有戴过吗?
这一晚,陈据完全没了兴趣。天才亮,便去寻陈瑞景。
陈瑞景年老,觉少,正在铺子里吃汤饼,见陈据亲寻过来,倒是稀客了。
陈瑞景说:“都在城外的义庄放着呢。”
陈据正要走,陈瑞景叫住他:“大公子,老奴在冥州大半辈子了,此时想落叶归根,回家去。”
陈据拧眉:“那谁来管冥州的生意?”
陈瑞景叹了口气,挥挥手,又兀自坐下来,继续吃汤饼。
陈据带了几个贴身护卫,直奔城外义庄。此时天朦朦亮,义庄阴森森的笼罩在云雾之间,一股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护卫们掩鼻下马。一个青衣人走出来,问他们:“来祭奠哪位仙友?”
陈据道:“于玲珑。”
那青衣人却啐了一声:“你们家人倒是狠心,送来这儿竟无人付钱,我们还要费力挖个坑将她埋了。走罢走罢,便在那头的乱葬岗。”
陈据朝那头看去,却见草坡上胡乱撒着白白的纸,他掉头就往城里走。
谁料到了陈家的铺子,只见大门紧闭,陈瑞景早就不知去向,门前站着一溜儿伙计,见到他,忙喊道:“少东家,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粮下锅了,你快些将工钱发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