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据没说话,只是横了围观的那些老百姓一眼。
像是十二月凌厉的风。
围观的老百姓头一低,纷纷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殃及池鱼就不好了。不过一瞬间,人们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宁春生与几个劲装汉子。
宁春生抚掌,赞道:“陈刺史果然治理有方。”
陈据勾唇一笑:“罗校尉,将此人捉下!”
宁春生有些怔愣:“陈刺史,你玩真的呀?”
陈据冷笑。罗林却早已拔刀上前,与那些劲装汉子对恃起来。宁春生也不慌,慢慢踱步到一旁,还殷殷叮嘱:“千万要手下留情啊。”
这宁春生莫不是个傻子?陈据脑中才闪过这句话,就看到罗林手上的大刀被一个汉子赤手夺下。
罗林的功夫可远在他之上!
罗林被那汉子反手扭着,脑袋垂在一旁,另外的几个侍卫也纷纷被制服。
宁春生看着陈据道:“陈刺史,宁某早就跟你打过招呼,先坐下喝上一杯热茶再说的嘛。”他言语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起码,等你罪名坐实之时,宁某也好向官家替你求求情。”
陈据冷冷道:“敢问宁大夫,我何罪之有?”
宁春生伸出手指来,认真地数着:“罪行倒不多,只不过有人在官家面前告御状,道你勾结夏国余孽,将余公望老将军害死,并引起狼国大肆攻打云州,导致云州数万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你则坐享渔翁之利。”
陈据冷笑:“好一顶大帽子!我当时不过一个从六品的小武官,如何有那等能耐?我今日所得的这一切,不过是我浴血奋战,拼了性命才得来的。”
宁春生挑眉:“哦,那敢问陈刺史,陈夫人今在何处?”
陈据心头猛跳,但表面仍旧镇定自若:“内子已在不久前因难产而亡,葬在城外。”
宁春生摇头:“我们还是到内院去瞧瞧吧。”
内院自是什么人都没有。陈据一阵暗庆,嘴上道:“既宁大夫要看,那便请。”
宁春生不慌不忙,抬步上阶,背手而行,两个劲装汉子拔刀相向陈据,紧跟在后面。此时正是初夏,院子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好些小草喝饱雨水,长得甚是茂盛。
陈据瞄了一下那株海棠花,没人管,却是枝叶蓬发。
院子里一切都像他方才来时的模样,静悄悄的,似是没有人。陈据心中的大石,此时已经落了大半。
宁春生饶有兴趣地环视了一下院子,见无人打理,衰败之相显露,便道:“陈刺史的生活倒是质朴,竟是连一个扫院子的奴仆都不舍得用。”
陈据自是不会应他。
转眼来到正房前,宁春生跨槛而进,陈据跟在后头。忽而有女子声音斥道:“你是何人,竟敢闯进夫人房中!”
陈据如晴天霹雳,这把声音便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竟是春绿!他疾步往里,只见榻上歪坐着一人,正慌乱地下榻捞鞋子,旁侧还站着两个女子,不是春绿春晚又是谁?
而捞鞋子的那人,竟是死而复生的于玲珑。
竟被陈瑞景哄骗了!
宁春生眯了眼,转头看看陈据,又看看正在穿鞋子的女人,缓缓笑道:“陈刺史,这可是见鬼了?”
春绿斥道:“胡说八道!你的狗眼莫非是瞎的?我们夫人是活生生的人!”
宁春生指着陈据问她:“这位官爷你可认得?”
春绿脆生生道:“怎么不认得,那是我们家姑爷。”
此时于玲珑已经穿好鞋子,整理好自己后,才施施然道:“郎君,这位是何人?”
陈据呼吸声渐重,极快道:“我夫人早已不在人世,这些人我不识得是谁,怕是江湖骗子易容来骗钱的。”
“哦,倒是巧了。我手下正巧有一位能人异士,最擅于揭穿这些伪装了。徐八。”
陈据右手旁的汉子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于玲珑三人,很快道:“回宁大夫,这几人俱没有易容。”
外头忽而有人讶然道:“郎君,你可回来了?”
陈据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外头,只见外头俏生生地站着一位姑娘,不是顾娇又是谁?
里头宁春生意味深长道:“陈刺史,你这后院,可真是热闹啊!”
顾娇手上端着一只红漆小盘,笑吟吟道:“郎君可回来了,妹妹前些日子难产,还以为将命丢在鬼门关了,谁料妹妹命大福大,竟然捡回一条命。只是郎君许久不来探望妹妹,我们还以为郎君在外头只顾着宠爱小妾,倒是忘了家中还有两个糟糠之妻呢。”
她声音娇憨,语调软糯,却字字句句带刺。
宁春生哈哈笑道:“想不到陈刺史远在冥州,这日子过得却是风生水起,罔顾人伦纲常啊!”
他笑完,忽而正了脸色:“何人是于玲珑?”
于玲珑盈盈一拜:“妾身正是于玲珑。”
宁春生脸上肃然:“于玲珑,有人密告你乃是夏朝皇室余孽,精心勾划三十余年,在大月朝内四处活动,企图复国,与陈据勾结,残害朝廷忠良,你可认罪?”陈据一怔,方回过神来,嘶声道:“宁春生,你无凭无据,竟在这里妖言惑众!”
宁春生哈哈一笑:“于玲珑,官家有密旨,若是你伏罪,便在西陲许你食邑万户,供奉夏家祖先,下半生荣华富贵。”
“断断不可能!珑儿,休要信他!”陈据望着于玲珑脸上的动摇,越发的焦躁。
“为何不能信他?”于玲珑却是反问他,憔悴的脸色露出几分恨意,“那日是你亲口说保小不保大,是你先舍弃了我!”
陈据一脸痛苦:“珑儿,那日并非我的原意……”说话间,他却是猛然撞开看守着他的壮汉,飞快地拔刀,用尽全力砍向宁春生!
宁春生下意识一躲,陈据的刀向却猛然一转,直直砍向于玲珑!只要于玲珑一死,便死无对证。
世上最难过的事是什么,便是曾经深爱过的人,将屠刀举向你的那一瞬间。
尽管,一开始便是一段孽缘。
顾娇看到,于玲珑的脸上,滚滚泪珠落下。
或许,她也曾爱过陈据。
又或许,曾经谋划般的靠近,是飞蛾扑火。
她想,无论谁先死去,定有一人在临终前有那么一瞬间,生平悔事走马观花般闪过。
然而,谁都没死。
支摘窗被胡青猛然踢穿,而后顺脚将陈据狠狠踢到一边去。
陈据的大刀哐当落地,在青砖地上砸出一道小小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