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空之上有龙女 七·飞白

七·

贞观八年十一月中的一天，嘉懿抱着小女儿在寝宫花园玩耍，满脸愁容的李世民从太极殿那边回来。嘉懿将女儿交给了奶娘，走过来给李世民手握住，“二哥还是在为了李将军的事发愁么？妾身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能不能成。”

“你不知道，今儿个弃宗弄赞又派了使臣进贡预要和我大唐和亲，吐蕃和吐谷浑两部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李世民这几日正是在为此而烦忧，吐蕃国力日吞并周围小国扩大疆域的野心众所周知，吐谷浑也一直将凉州成视作眼中钉。

与吐蕃通婚和亲一事可以暂且搁置，但已经打上门来的吐谷浑却不能等，因此他才如此发愁，李靖是所有将领之中最适合担任此次讨伐吐谷浑的帅首。只是前些日子李靖才因为称病抱恙辞去了所有职务，李世民也怕因此耽误臣子疗养。

嘉懿轻笑：“李将军那是年事已高，上了年纪的人如今成日里在京中家宅和宫内衙门来往，年轻时是从马背战场上下来的人，到来了都有这样的一身通病。如今二哥既要远征吐谷浑的消息，李将军早晚都会知晓，他的病也就好转了。”

“观音婢的意思是……好啊，观音婢你如今也学坏了！”李世民作势要打人，嘉懿一个侧身就躲开了没让李世民打着，帝后二人便在这花园里你追我跑的嬉闹起来把帝王的烦恼一扫而空。被奶娘抱着的二十一娘也咯咯笑，似乎很开心。

回到寝殿里宫人早已给李世民准备好了常服，嘉懿服侍李世民换了衣裳后，贺楼带着尚食局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帝后的早膳呈上布好。最近太子李承乾研究出来的农作物从皇庄上收了上来，这是御膳房研究了后才呈上来的第一道。

李世民看着碗碟上的一盘酸辣三丝，沉默了半晌没敢动筷子，边上试吃的内侍已经说过这道菜可放心用，李世民还是没敢动筷子。嘉懿端着碗用了小半碗的粥，瞥见李世民因为一道从没见过的菜停下筷子，忍了半晌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大唐的天可汗啊如今看见土豆和青红椒，俨然跟乡巴佬似的。嘉懿拿了公筷起来夹了一筷子酸辣三丝一手捧着，喂李世民后者这才尝试着吃了一些：“怎么样这道菜的味道还不错吧？又酸又辣妾身可喜欢了，乾儿说了这菜开胃。”

“这金黄色的就是太子说的那能一亩育苗能产四百斗的土豆？”李世民第一次吃到土豆只觉得这口感爽脆，酸水沁过舌尖后又在味蕾上留下淡淡的清甜。

嘉懿又单独夹了些辣椒丝喂他，李世民咬了一半就茫然的把辣椒丝吐了，“这东西单独吃怎么这么辛辣？”嘉懿笑了，让人给李世民上了一杯清茶：“这是辣椒，本身的味道就是辛辣无比的，越辣的才能更好的将食物的本味激发出。”

李世民喝了口茶，低头一看只觉得奇怪：“这茶？”他早上喝的茶汤里还有姜末和胡椒粉呢，这会儿嘉懿身边的宫女雪兰奉上来的清茶，里面只有茶叶和水，再没有其他的配料。看到今日的早膳，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是太子承乾的主意。

如今这用清水烹的茶味道口感更为清淡，茶香浓郁还原了茶叶本真。李世民用完早膳后让大监去东宫传天子口谕，太子承乾研究农作与新茶有功，赠以王右军《快雪时晴帖》以示嘉奖，另即令太子率东宫辅臣扩大试验田种植土豆辣椒。

“二哥既然要奖赏承乾，为何只单单送那《快雪时晴帖》呢？”李世民牵着嘉懿的手在外面散着步，李治拉着妹妹李明达的手自立政殿宫外进来。李明达见着嘉懿后就松开了兄长的手，一路小跑着往嘉懿二人这来：“阿耶，阿娘。”

嘉懿听着李世民说话弯下腰把李明达抱住了，随后从李明达手里拿了一卷纸，李治说这是李明达先前在蒙学馆写的字。李世民颇为好奇将其展开了看，上面只有‘兕子’和‘明达’四个字，“烟霏露结，离而不绝。好，兕子要坚持。”

“让我也瞧瞧。”李世民把李明达的字递给嘉懿看，李明达写的这是楷书飞白体，而这楷体飞白又恰恰是李世民所擅长的书写笔法。嘉懿看了眼李世民后，也夸了女儿一句，不过她比李世民更为严谨：“你年纪小，不着急练飞白书。”

“阿娘，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啊不是孩儿让兕子写飞白书的，蒙学馆放着好多您和阿耶的亲笔，兕子聪慧谁想到我只是教她怎么拿笔，她自己就会了。”被嘉懿睨了眼的晋王小朋友连忙解释，李明达也忙为他辩解：“九哥说的对。”

嘉懿不由得好笑：“二哥你看，兕子年纪这么小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兄长。”

“他们是亲兄妹就是要如此相亲相爱才好，等将来你我都不在了，兕子可以依靠的就是她的哥哥姐姐们。”李世民的话说来也没错，嘉懿也不可能在这大唐永远待下去，她迟早都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到时候她就会用死亡来离开。

其实嘉懿并不会照拂这些人类的幼崽，好在自己身为皇后并不需要她事事都亲力亲为地为小崽子们做。当然了，孩子们喜爱她，她也会回报以同样的喜爱。如今他们是最亲近的亲人，她本身没收敛过对幼崽的善意她们也自然喜欢她。李世民把李明达举高高最后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嘉懿右手牵着李治，左手让李世民拉着一家四口在立政殿花园闲逛着溜达了一阵。消食回来，贺楼已经将太医给嘉懿开的一副调养身体的药呈上来了，其实这服药嘉懿从来就没当回事。

不管是药还是毒，对于嘉懿来说都和饮用水没什么两样，她能安定自如的把一碗苦苦的药皱着眉头咽下去，也能当喝水一样眼睛都不眨的咕噜咕噜灌下去。

嘉懿喝完药看见李治拿了一颗蜜枣过来，有些诧异。李治把蜜枣掰开把里面的枣核取了出来后，才把甜蜜蜜的枣肉喂给嘉懿：“阿娘吃点蜜枣，吃了蜜枣嘴巴里就不苦了。太子哥哥之前喝药的时候也吃蜜枣，我尝过，味道可甜了。”

“得亏你聪明没有尝你太子哥哥的汤药。”李世民说着，李明达拿了一个拨浪鼓从边上过来，这个拨浪鼓是用来逗孩子的，已经放在立政殿有几个年头了。

李明达就是在立政殿里降生的，她是享受这个拨浪鼓的第二个，晋王李治是在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搬来太极宫后出生的。拨浪鼓是太上皇宫中万贵妃送的，万贵妃曾说李治很像一个故人，正是当年李家晋阳起兵时被放弃的那个楚哀王。

太穆皇后所出的几兄弟里，次子李世民和三弟卫怀王李玄霸感情最好，在太上皇李渊的庶子中，和李世民关系最好的就要数楚哀王李智云莫属。李世民的心中对于隐太子建成始终是怀有恨意，当年要是李建成带着五弟一块儿出城……

看见这个拨浪鼓李世民的内心，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早殇的哀王李智云。嘉懿默了默伸手把李治拉到了自己怀中来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叮嘱了李治一番后，李治跑出立政殿去了一遭。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个院中捡回来的石子。

“阿耶来陪孩儿玩抓石子吧？”闻言，李世民便抬眼看向了一旁的嘉懿，随即他便答应了李治起身过来，和李治在大方床上盘腿坐了下来。抓石子是李世民从前经常和李智云玩的，李玄霸原也喜欢，不过他力气大总是把石子抓碎了。

眼看着距离太子的婚期越来越近，六局的人近来时常跑来向帝后征询，有时是送为太子大婚挑选的婚服布料，有时是太子妃大婚时的头冠让嘉懿挑。这不，嘉懿刚把奶娘抱来的二十一娘抱在手里，尚食局和御膳房的人就一块儿来了。

“今年太子殿下从皇庄上培育出了一些新农作，臣等想着是否应该在婚宴上，把这些果蔬都安排到菜品中，因而臣前来请示陛下与娘娘的意思。”负责太子大婚婚宴筵席掌勺的御厨说明来意后，身边的司膳女官也开了口：“臣亦然。”

嘉懿：“把你们起先罗列好的菜谱呈上来本宫看看，太子大婚乃国之根本要做到细节上的无微不至。尔等不光要考虑到太子的口味，也要仔细打听太子妃的喜好和口味，包括苏相夫妇等人的喜好在内，席面多少桌确认赴宴人数了？”

“臣记下了。”御厨答应着，司膳女官又呈上了一份名单：“这是臣今早从尚宫局司簿手中得来的名单，已经确认出席太子殿下大婚的亲王、郡王、诸侯将军以及各大臣，极其宗亲家眷并长公主、公主们的家眷。还有一些尚未确定。”

“道路不通消息闭塞以及边塞的这些可以暂且先排除，其余人该通知到的一定不能忘记了，尤其是跟随太上皇起事的那些老前辈们。”嘉懿将司膳呈上来的名单看过后，又递给了李世民复查一遍。把话交代下去了，又重新叮嘱了御厨。

到底是亲儿子的大婚李世民与嘉懿，关于宴客和筵席上的酒水都得核对仔细，太子婚宴上若是菜品不够好，酒水也不够好，怎能真正的做到宾至如归呢。御厨和司膳女官离去后，李世民也停下了和李治玩石子游戏，去了偏殿处理政务。

中午李治和李明达都在立政殿睡的午觉，嘉懿将孩子们安顿好，又端了一碗小厨房熬煮的甜汤来偏殿送与李世民。也是巧了，这时候燕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冬儿来了立政殿，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说是里面装着贤妃亲自为皇帝炖的甜汤。

嘉懿在偏殿门口的时候望见冬儿来了，也没管她的只是端着自己这碗甜汤先进去了。李世民吃了一半，冬儿才姗姗来迟说燕贤妃给陛下炖了一盅甜汤。燕贤妃的这一盅甜汤李世民最后也没吃，冬儿在旁静候半晌，离开时脚都跪麻了。

嘉懿看着冬儿那可怜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了，李世民则说：“她自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一双手连梳头这样轻松的活都是下人做的，说什么亲自下厨为自己煲汤，不过是打着一个好听的名目向朕邀功讨赏。观音婢，对后宫太心软了。”

“二哥说的是，以后观音婢都不会在这样了。”李世民拿着笔舞过来，眼看着那黑黑的笔头就要画上嘉懿的脸了，她一个后仰躲了过去。李世民没能成功在嘉懿脸上涂鸦，反倒被嘉懿起身的时候打翻案上的砚台，墨汁扫到了他脸上。李世民一脸乌黑墨汁，嘉懿没忍住大笑起来，大监循声进来发现之后赶忙喊了宫女去打水。给李世民擦了脸，露出眼睛来之后李世民只郁闷着冲嘉懿冷哼，嘉懿却道：“二哥作甚这般看着我，妾身的模样二哥都已经看了几十年了。”

“观音婢你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别的人都是越活越成熟，你倒像是反着来越活越调皮。”李世民这话说出来嘉懿可不高兴，她拿了手绢给他擦拭墨汁：“二哥方才不也是想在我脸上涂涂画画么，怎么吃亏的是自己，倒怪起我来了。”

“你还笑。”嘉懿被李世民一个突然抓到怀里，措不及防的一张脸就贴近了。李世民这措不及防的吻让嘉懿都有些错愕，偏殿里的宫人们纷纷都知趣的悄然退了出去，连刚端来热水的宫女，也让大监给暂时拦在了外头不让进去打搅。

胡闹一阵过后，长案上有几道折子上都沾上了墨迹，另有几份还被嘉懿的手抓破了上面的纸，连字都有些看不清了。嘉懿穿好衣服后被李世民抱着送出来，大监早先已经交代过贺楼和雪兰准备香汤了，因而李世民直接抱着她去浴房。

洗漱完毕，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裹着，绿梅和雪兰拿了香膏在嘉懿身上抹。

“阿耶，阿娘去哪里了？”午睡醒来，李明达就开始在寝殿里找嘉懿了。

李世民只穿了中衣坐在床沿，身后有个宫女内侍再给他措头发，看见女儿醒了李世民递了手过去，让李明达抓着他的手从被子里爬起来。

他说：“你们的阿娘在涂香膏呢，兕子要不要去看看阿娘？”

“好，去看阿娘涂香膏！”兕子由李世民抱着，来了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