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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t5 > 历史 > 古典白话合集 > 第六十四回 荆棘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话说祭赛国国王对唐三藏师徒擒获妖怪、找回宝贝的恩情感激不已,所赠送的金银玉器,师徒四人分毫未取。国王便吩咐当驾官,依照师徒四人平常所穿的衣服样式,各做了两套,鞋袜也各做两双,绦环各做两条,另外还准备了烘炒的干粮,倒换了通关文牒。随后,大排銮驾,带着文武百官、满城百姓以及伏龙寺的僧人,敲锣打鼓地送师徒四人出城。大约送出二十里后,国王先告辞回去。众人又接着送了二十里才折返。伏龙寺的僧人则送了五六十里还不肯回去,有的甚至想一同前往西天,有的想要留下来修行服侍。行者见他们都不愿回去,便施展手段,拔下三四十根毫毛,吹了一口仙气,喊道:“变!” 毫毛瞬间都变成了斑斓猛虎,拦住了前路,咆哮跳跃。众僧这才心生畏惧,不敢再往前。大圣这才带着师父骑马离去。没过多久,就走得远了。众僧人放声大哭,纷纷呼喊:“有恩有义的老爷啊!我们没缘分,你们不肯度化我们!”

暂且不说众僧啼哭。且说师徒四人走上大路,行者收回毫毛,一路向西前行。时光飞逝,转眼间冬去春来,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正好适合自在赶路。忽然,他们看到一条长长的山岭,岭顶上有条路。三藏拉住马仔细观看,只见岭上荆棘交错,薜萝缠绕。虽然有道路的痕迹,但左右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荆棘尖刺。唐僧说道:“徒弟们,这路可怎么走啊?” 行者说:“怎么会走不得?” 唐僧又说:“徒弟啊,路在荆棘下面,荆棘却在上面,除非是蛇虫伏地爬行,才能过去;要是我们走,腰都难以伸直,叫我怎么骑马呢?” 八戒说:“这有什么要紧的,等我使出钯柴手的功夫,用钉钯把荆棘分开,别说骑马,就算抬着轿子,也保证能过去。” 三藏说:“你虽然有力气,但长时间这样也吃不消。而且也不知道这路有多远,哪能耗费这么多精力!” 行者说:“别商量了,等我去看看。” 说着,纵身一跳,跳到半空中查看,只见眼前一望无际。这景象真是:

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遥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薜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长!

行者看了许久,按下云头说:“师父,这地方远着呢!” 三藏问:“有多远?” 行者说:“一眼望不到头,好像有千里之遥。” 三藏大惊道:“这可怎么办?” 沙僧笑着说:“师父别发愁。我们学学烧荒的,放一把火,把荆棘烧光就过去了。” 八戒说:“别瞎说了!烧荒得在十月份左右,那时草衰木枯,才容易引火。现在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怎么烧得起来!” 行者说:“就算能烧,也怕伤到别人。” 三藏说:“那怎么过去呢?” 八戒笑着说:“要想过去,还得靠我。”

好个呆子,捻起诀,念动咒语,把腰一弯,喊道:“长!” 身体立刻长到二十丈高;又把钉钯晃了晃,叫道:“变!” 钉钯变成了三十丈长的钯柄;他迈开大步,双手舞动钉钯,将荆棘往左右两边搂开,喊道:“请师父跟我来!” 三藏见了十分高兴,立刻骑马紧紧跟随。后面沙僧挑着行李,行者也用铁棒拨开荆棘。这一天,他们一刻不停地赶路,走了一百多里。眼看天色渐晚,看到有一块空旷的地方,路中间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 “荆棘岭”,下面还有两行十四个小字 “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见了,笑着说:“等我老猪给它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三藏高兴地从马上下来,说:“徒弟啊,辛苦你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八戒说:“师父别停。趁着这天色晴朗,我们正有兴致,连夜把路搂开,赶紧走!” 长老只好听从。

八戒在前面奋力开路。师徒四人一刻不停,马不停蹄,又走了一天一夜,天色又晚了。只见前面荆棘丛生,又听到风吹竹子的声音和飒飒的松涛声。正好又有一块空地,中间有一座古庙。庙门之外,松柏青翠,桃梅争艳。三藏下马,和三个徒弟一起观看。只见:

岩前古庙枕寒流,落日荒烟锁废丘。

白鹤丛中深岁月,绿芜台下自春秋。

竹摇青佩疑闻语,鸟弄馀音似诉愁。

鸡犬不通人迹少,闲花野蔓绕墙头。

行者看了说:“这地方凶多吉少,不宜久留。” 沙僧说:“师兄太多疑了。这么杳无人烟的地方,又没有怪兽妖禽,怕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庙门后走出一个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色衣服,手持拐杖,脚穿芒鞋,后面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的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在地上说:“大圣,小神是荆棘岭土地。知道大圣来到这里,没什么可以招待的,特意准备了一盘蒸饼,献给老师父,各位请吃点。这八百里内,再没有人家,暂且吃点充充饥。” 八戒满心欢喜,上前就伸手想要拿饼。却不知行者已经仔细观察了许久,大喝一声:“且慢!这家伙不是好人!别乱来!你是什么土地,敢来骗老孙!吃我一棍!” 那老者见他打过来,身体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长老卷了起来,飘飘荡荡,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这可把大圣急坏了,没处寻找,八戒和沙僧也惊慌失色,白马也吓得嘶鸣不已。三兄弟加上白马,恍恍惚惚,四处张望,却毫无长老的下落,只能前后寻找,暂且不表。再说那老者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环绕的石屋前,轻轻放下,然后和长老手牵手,搀扶着他说:“圣僧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是荆棘岭的十八公。在这风清月朗的夜晚,特意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一下情怀。” 长老这才定下神来,睁眼仔细观看。只见这里:

漠漠烟云去所,清清仙境人家。

正好洁身修炼,堪宜种竹栽花。

每见翠岩来鹤,时闻青沼鸣蛙。

更赛天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

说甚耕云钓月,此间隐逸堪夸。

坐久幽怀如海,朦胧月上窗纱。

三藏正在四处打量,渐渐觉得月明星朗,只听到有人说话,都在说:“十八公把圣僧请来了。” 长老抬头一看,只见有三个老者:第一个白发苍苍,风采不凡;第二个绿鬓飘飘,精神矍铄;第三个虚心内敛,面色青黛。他们的面貌、衣服各不相同,都来和三藏行礼。长老还礼后说:“弟子有什么德行,敢劳各位仙翁如此厚爱?” 十八公笑着说:“一直听说圣僧有道行,等了好久,今天终于有幸相遇。如果圣僧不吝赐教,能坐下来聊聊,畅抒情怀,那就能见识到真正的禅机了。” 三藏躬身问道:“敢问仙翁尊号?” 十八公说:“白发的叫孤直公,绿鬓的叫凌空子,虚心的叫拂云叟,我叫劲节。” 三藏问:“四位仙翁高寿多少?” 孤直公说:

“我岁今经千岁古,撑天叶茂四时春。

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

自幼坚刚能耐老,从今正直喜修真。

乌栖凤宿非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

凌空子笑着说:

“吾年千载傲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

夜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荫影似云张。

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

拂云叟笑着说:

“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

不杂嚣尘终冷淡,饱经霜雪自风流。

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情性与仙游。”

劲节十八公笑着说:

“我亦千年约有馀,苍然贞秀自如如。

堪怜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机。

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

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

三藏称谢道:“四位仙翁,都如此高寿,而劲节翁更是千岁有余。高年得道,风采清奇,莫非是汉朝时的‘四皓’?” 四位老者说:“过奖了!过奖了!我们不是‘四皓’,而是深山中的‘四操’。敢问圣僧,您今年贵庚?” 三藏合掌躬身回答道: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

逃生落水随波滚,幸遇金山脱本骸。

养性看经无懈怠,诚心拜佛敢俄捱?

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爱来。”

四位老者都称赞道:“圣僧从出娘胎就投身佛教,果然是从小修行,真正是有中正之道的高僧啊。我们有幸与圣僧见面,斗胆请教。希望圣僧能以禅法指教一二,也能慰藉我们的生平。” 长老听了,毫不畏惧,慷慨地对众人说:

“禅,就是静;法,就是度。在静中求度,非悟不能成。所谓悟,就是洗心涤虑,脱俗离尘。人身难得,生在中土更难,正法更是难遇。能同时具备这三点,是莫大的幸运。至高无上的道德和玄妙的道,渺远虚无,难以捉摸,只有扫除六根六识,才能领悟。菩提,是不死不生,无余无欠,包容空色,超脱圣凡。探寻真意,要领悟元始的锤炼之法,参透牟尼的修行手段。发挥象罔的玄妙,踏破涅盘的境界。必须在觉悟中再觉悟,在领悟中再领悟,全力保护心中的一点灵光。放开智慧的烈焰,照亮这娑婆世界,让法界纵横,独自彰显。这其中的幽微之处,更要坚守,玄关口的奥秘,又有谁能度化?我本来就是修炼大觉禅的,有缘有志的人才能领悟。”

四位老者侧耳倾听,无比喜悦。一个个行礼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真是禅机的根本啊!”

拂云叟说:“禅虽主静,法虽讲度,但必须性定心诚。就算是大觉真仙,最终也是要坐悟无生之道。我们的道,和这个大不相同。” 三藏说:“道是非常高深的,体和用是合一的,怎么会不同呢?” 拂云叟笑着说:

“我们生来坚实,体用和你不同。感天地而生,蒙雨露而焕发生机。笑傲风霜,消磨岁月。枝叶永不凋零,千枝都有节操。像你说的这些,没有触及到冲虚之境。你执着于梵语。道,本就源自中国,你却反过来去西方求证。白白费了许多草鞋,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就像石狮子被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了根本去参禅,妄想求得佛果,都像我荆棘岭的葛藤谜语,萝蓏般的胡言乱语。这样的君子,怎么接引?这样的规模,如何印授?必须要审视自己的本来面目,静中自然有生活的真谛。就像用没底的竹篮打水,无根的铁树开花。只有在灵宝峰头站稳脚跟,归来后才能参加高雅的龙华会。”三藏听了拂云叟的话,赶忙叩头拜谢。十八公赶忙伸手搀扶,孤直公也上前将他扶起。凌空子哈哈一笑,说道:“拂云叟这话,可算是把心里话给透露出来了。圣僧请起,他的话也不可全信。咱们趁着这明月高悬,原本也不是为了讨论修行之事,不如吟诗消遣,尽情放纵一下心怀。” 拂云叟笑着指向石屋,说道:“要是想吟诗,不如到小庵里喝杯茶,如何?”

长老听了,欠身向石屋前望去。只见门上刻着三个大字 ——“木仙庵”。于是众人一同走进屋内,重新分宾主落座。这时,那赤身鬼使端来一盘茯苓膏,又奉上五盏香茶。四位老者请唐僧先品尝,三藏心中有些疑虑,不敢轻易动嘴。见四位老者都吃了起来,三藏这才吃了两块茯苓膏,又喝了香茶,随后茶盏被收走。三藏留意观察,只见屋内玲珑剔透,光彩照人,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幽:

水从石边潺潺流出,香气从花丛中悠悠飘来。

满座的氛围清虚雅致,没有丝毫尘埃沾染。

长老身处如此仙境,心情愉悦,兴致颇高,忍不住吟诵了一句:“禅心似月迥无尘。”

劲节老立刻笑着接道:“诗兴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接着吟道:“好句漫裁抟锦绣。”

凌空子也开口道:“佳文不点唾奇珍。”

拂云叟吟道:“六朝一洗繁华尽,四始重删雅颂分。”

三藏说道:“弟子一时失言,胡乱说了几个字,实在是班门弄斧。刚才听了各位仙翁的诗句,清新脱俗,飘逸潇洒,真不愧是诗中高手。” 劲节老说:“圣僧不必谦虚。出家人做事要善始善终。既然起了句,怎能没有结尾呢?希望圣僧能完成整首诗。” 三藏说:“弟子才疏学浅,还请十八公帮忙完成这首诗吧。” 劲节说:“你这可不够厚道!这起句是你作的,为何不肯写完呢?舍不得展露才华,这可不太对。” 三藏无奈,只得续上后面两句:“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十八公称赞道:“好一个‘吟怀潇洒满腔春’!” 孤直公说:“劲节,你对诗的韵味体会深刻,所以才这般反复品味。何不再起一篇?” 十八公也毫不推辞,说道:“那我就用顶针的方式起句:春不荣华冬不枯,云来雾往只如无。”

凌空子接着顶针吟道:“无风摇拽婆娑影,有客忻怜福寿图。”

拂云叟也顶针续道:“图似西山坚节老,清如南国没心夫。”

孤直公同样顶针说道:“夫因侧叶称梁栋,台为横柯作宪乌。”

长老听了,赞叹不已,说道:“真是阳春白雪,气势磅礴,直冲云霄!弟子不才,也想再续两句。” 孤直公说:“圣僧是有道之士,修养深厚。不必再联句了,请圣僧赐教一整首诗,这样我们也能勉强和诗一首。” 三藏推辞不过,只得笑着吟诵了一首律诗: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

修成玉像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四位老者听完,纷纷称赞。十八公说:“我才疏学浅,斗胆献丑,也勉强和一首:劲节孤高笑木王,灵椿不似我名扬。山空百丈龙蛇影,泉泌千年琥珀香。解与乾坤生气概,喜因风雨化行藏。衰残自愧无仙骨,惟有苓膏结寿场。”

孤直公说:“这首诗起句豪迈,联句有力,只是结句太过自谦了。真是令人羡慕!我也来和一首。” 他吟道:“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

凌空子笑着说:“好诗!好诗!真是意境深远,我才学有限,如何能和?但也不能错过,随便说几句吧。” 他念道:“梁栋之材近帝王,太清宫外有声扬。晴轩恍若来青气,暗壁寻常度翠香。壮节凛然千古秀,深根结矣九泉藏。凌云势盖婆娑影,不在群芳艳丽场。”

拂云叟说:“三位的诗,高雅清淡,如同打开了装满锦绣的袋子。我没什么才力,听了三位的佳作,茅塞顿开。没办法,我也胡乱写几句,希望大家不要笑话。” 他的诗是:“淇澳园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翠筠不染湘娥泪,班箨堪传汉史香。霜叶自来颜不改,烟梢从此色何藏?子猷去世知音少,亘古留名翰墨场。”

三藏说:“各位仙老的诗,真是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就算是子游、子夏在世,也难以称赞。承蒙各位厚爱,我感激不尽。只是夜已深了,我的三个徒弟,不知在何处等我。我想弟子不能久留,恳请告辞,前去寻找他们,还望各位仙老能指示归路。” 四位老者笑着说:“圣僧不必担忧。我们能与圣僧相遇,也是千载难逢的缘分。况且今晚天晴气爽,虽然夜已深,但月光皎洁,如同白昼。再坐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自然会送圣僧过山岭,您的高徒肯定能与您相会。”正说着,只见石屋外面,有两个青衣女童,挑着一对绛纱灯笼,后面领着一个仙女。那仙女手中捻着一枝杏花,笑吟吟地走进门来与众人相见。这仙女模样十分动人:

身姿如翡翠般清丽,面容赛过胭脂般娇艳。眼睛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蛾眉秀丽又整齐。下身穿着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上身套着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脚上的弓鞋宛如凤嘴,绫袜如同拖着锦缎。她的妖娆娇美,如同天台仙女,丝毫不亚于当年的俏妲己。

四位老者欠身问道:“杏仙怎么来了?” 那女子向众人行了万福礼,说道:“得知有贵客在此吟诗酬和,特来拜访。恳请一见。” 十八公指着唐僧说:“贵客就在这里,何须请求相见!” 三藏躬身,不敢说话。那女子喊道:“快献茶来。” 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着一个红漆丹盘,盘里有六个细磁茶盂,盂内放着几样奇异的果子,还横着小匙;女童提着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壶内的香茶香气扑鼻。斟好茶后,那女子微微露出白皙的手指,捧着茶盂先敬三藏,再敬四位老者,最后自己取了一盏,陪着大家一起喝。

凌空子问道:“杏仙为何不坐下?” 那女子这才坐下。喝完茶,她欠身问道:“仙翁们今晚兴致颇高,能否请教几句佳作?” 拂云叟说:“我们的诗都粗俗浅陋,只有圣僧的诗,才是真正的盛唐之作,十分值得赞赏。” 那女子说:“如果圣僧不嫌弃,能否让我一饱眼福?” 四位老者便将长老之前作的诗以及关于禅法的论述,向那女子宣读了一遍。那女子满脸笑意,对众人说:“我才疏学浅,本不该献丑。但听了这些佳句,觉得不可错过,我勉强和一首长老的后诗,如何?” 于是她朗吟道:

“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

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

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

自知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

四位老者听了诗,纷纷称贺,都说:“诗句清雅脱俗,字里行间蕴含着春意。好一句‘雨润红姿娇且嫩’!” 那女子微笑着轻声答道:“过奖了!过奖了!刚才听了圣僧的佳作,圣僧果然是锦心绣口。如果圣僧不嫌弃,能否再赐教一首?” 唐僧不敢答应。那女子渐渐流露出爱慕之情,慢慢靠近唐僧,坐在他身边,低声细语道:“佳客莫要推辞,趁着这美好的夜晚,不寻些乐趣,还等什么呢?人生短暂,能有多少这样的时光?” 十八公说:“杏仙对圣僧如此倾慕,圣僧怎能没有回应呢?如果不怜惜她,可就太不解风情了。” 孤直公说:“圣僧是有道有名之士,绝不会做出苟且之事。要是这样做,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玷污别人的名声,破坏别人的德行,可不是明智之举。如果杏仙真的有意,可让拂云叟和十八公做媒,我和凌空子保亲,促成这桩姻缘,岂不是美事一桩?”

三藏听了这话,顿时变了脸色,跳起来高声喊道:“你们这些全是邪物!竟然这般引诱我!一开始说些砥砺德行、谈论玄道的话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能用美人计来欺骗陷害贫僧!这是什么道理!” 四位老者见三藏发怒,一个个吓得咬着手指,担惊受怕,再也不敢说话。那赤身鬼使却暴躁如雷,大声说道:“这和尚真是不识抬举!我这姐姐,哪点不好?她人材出众,气质高雅,容貌娇美,且不说女工针线如何,单就这一身诗才,也配得上你。你为何这般推辞!可别错过了这好姻缘!孤直公说得很在理。如果你觉得不能苟且结合,我再给你做媒便是。” 三藏大惊失色,任凭他们怎么胡言乱语,就是坚决不从。鬼使又说:“你这和尚,我们好言好语跟你说,你却不听。要是我们发起粗野的性子,把你再摄走,让你做不成和尚,也娶不了老婆,那你这一世可就白活了!” 长老心意坚定,如金石般不可动摇,就是不从。他心里暗自想着:“我的徒弟们不知道在哪里找我呢!……” 这么一想,忍不住眼中落下泪来。那女子满脸赔笑,慢慢挨到三藏身边,从翠袖中取出一条蜜合绫汗巾,想要为他擦拭眼泪,说道:“佳客别烦恼。我们一起寻些乐子,快活快活去。” 长老猛地大喝一声,跳起身来就要走,却被那些人拉扯住,一直吵闹到天亮。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说话呢?” 原来是孙大圣和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一夜都没停歇,披荆斩棘,四处寻找。他们在半云半雾中,走过了八百里荆棘岭西边,听到唐僧的吆喝声,赶忙回应了一声。长老奋力挣出门,大声喊道:“悟空,我在这儿呢!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那四位老者、鬼使,还有那女子和女童,一晃眼,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儿,八戒和沙僧都赶到了跟前,问道:“师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三藏拉住行者说道:“徒弟啊,辛苦你们了!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老者,说土地送斋饭的事,你一喝要打,他就把我抬到了这里。他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进门,又见到三个老者,他们来和我相会,都称我为‘圣僧’。他们一个个谈吐清雅,特别擅长吟诗,我就和他们相互酬和。到了半夜时分,又有一个美貌女子,拿着灯火,也来这里与我相会,还吟了一首诗,称我为‘佳客’。因为见我相貌,想要和我结为配偶,我这才醒悟过来。我坚决不从的时候,他们又有的做媒,有的保亲,有的主婚。我发誓不肯答应,正想奋力挣脱离开,和他们吵闹的时候,没想到你们就到了。一来天已经亮了,二来他们怕你,刚才还在拉扯我,突然就不见了。” 行者问道:“你既然和他们交谈吟诗,难道没问他们的名字?” 三藏说:“我问过他们的名号。那个老者叫十八公,号劲节;第二个号孤直公;第三个号凌空子;第四个号拂云叟;那个女子,大家都叫她杏仙。” 八戒问道:“这些东西在哪里?刚刚往哪个方向去了?” 三藏说:“他们去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但吟诗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他们三人陪着师父四处查看,只见一座石崖,崖上刻着 “木仙庵” 三个字。三藏说:“这里就是了。” 行者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子后面还有一株丹枫。再看崖的另一边,还有一株老杏树、两株腊梅、两株丹桂。行者笑着说:“你们看到妖怪了吗?” 八戒说:“没有。” 行者说:“你们不知道,就是这几株树木成精了。” 八戒问:“哥哥怎么知道成精的是树?” 行者说:“十八公是松树;孤直公是柏树;凌空子是桧树;拂云叟是竹竿;赤身鬼是枫树;杏仙就是杏树;女童就是丹桂和腊梅。” 八戒听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钉耙,又是几嘴长拱,把两株腊梅、丹桂,还有老杏树、枫杨全都推倒在地,果然树根下面都流出鲜血。三藏赶忙上前拉住八戒,说道:“悟能,别伤了它们!它们虽然成了精,但没伤害我。我们找路走吧。” 行者说:“师父,别怜惜它们。恐怕日后它们成了大妖怪,会害人不浅。” 呆子索性又一顿钉耙,把松、柏、桧、竹也都一齐推倒,这才请师父上马,沿着大路一起向西走去。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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