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潇潇怒瞪了陈忆典一眼,不过她很快就消了气,按着路程,肯定是裴净祁先过来。
陈忆典拍了拍手心,心情愉悦的坐到床边。
那女人见她们丝毫不担忧的模样,捏着兰花指吃着糙面馒头。
“真羡慕你们,哪怕被抓到牢房里了也丝毫不惧”
秦潇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铜镜,悠闲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寻欢作乐又不犯法,今天只是个意外,下次我还去”
说着,她看了陈忆典一眼。
“你还去吗?”
“你请客我就去”
陈忆典伸手夺过铜镜照起来,语气松快不已。
“真好,老天保佑,下辈子也让我投个好人家吧”
女人不再用手扳馒头,而是直接用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仿佛这顿之后,她便再吃不到像样的食物了。
陈忆典手上动作停滞,听出她不似单单感慨,倒像是临终遗言。
今日大理寺是去风月轩抓犯人的,带走的七个人里想必的确有他们想要的人。
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抓一个女人,这人肯定事涉要案,而这两日皇城发生的重大命案,就是襄王被抛尸街头的那个妾室。
陈忆典神色疑惑的看向女人,莫非她和这事有关?
“姐妹儿,你就没有能托得上关系的人?”
比如宫里面有没有靠山,但她没直接问出来。
女人费力咽下卡嗓子的馒头,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像是得了趣,笑得眼睑都微微泛红。
“真是有意思,让我好好想想谁能救我出去呢,哦,千春楼的老鸨算吗?”
噗呲一声秦潇潇跟着笑起来,陈忆典却只细细观察着女人的神色。
她像是看淡了一切,包括死亡,可自己隐隐地能感觉到她的不甘。
虽然心中疑虑,但怕打草惊蛇,陈忆典也不再多问,
一盏茶的功夫,牢门外再次传来动静。
听见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本还在争论那几个小倌谁模样最俊俏的陈忆典和秦潇潇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脚步声让两人都有些紧张,尤其是秦潇潇,生怕是陆瑾延来了。
直到看到过道里从暗处走来的裴净祁的身影,秦潇潇才算松了口气。
“你来得还挺快的嘛”
秦潇潇语气说不上多高兴,只催促着他赶紧接她回去,牢房地气潮湿,她要赶紧用热汤沐浴。
裴净祁眸色沉沉,他当然来得快,本想着她气冲冲出府不安全,便叫人偷偷跟着送她回公主府。
没想到她转了一大圈去了风月轩,下人打听到她叫了四个小倌后吓得赶紧回府禀告给他。
他起初根本不敢相信下人的回报,心想怕是认错了人看错了眼。
不过心中还是隐隐不安,没曾想刚出门就遇到来报信的狱卒,他手里还拿着自己亲自送给她的那方帕子。
裴净祁手里拿着一件墨色锦面披风,他的五指逐渐远攥紧,在披风的遮盖下没人看得到他手腕暴起的青筋。
他扫了眼牢房,除了秦潇潇,墙角还有一坨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目光落到倚在石床上的女人后,他才不禁皱起眉头。
女人翠眉红粉神情妩媚,躺在床上的身姿更显得风情万种,虽然他没去过那些风月场所,可到底也见识过别人府里的家妓。
看见他脸上毫不遮掩的嫌恶以及眸中高高在上的蔑视,女人依旧面露风情,殷红的口脂在她如花瓣的嘴唇上像极了一抹猛烈毒药,只要沾上一点便会身亡。
裴净祁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让狱卒把牢门打开,亲手给秦潇潇盖上披风。
“走吧,外面都打点好了”
裴净祁音色有些低沉,秦潇潇也没在意,伸手整理了一番披风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再次听到上锁声后,陈忆典才吐了口气回到床边坐下,蹲半天脚都差点蹲麻了。
“看来他是生气了”
女人挪了挪身子,慵懒的撑着手肘。
陈忆典也听出了裴净祁语调中的隐忍,不过也不难理解,绿帽子又不分颜色深浅,自己妻子养了男妓,放谁身上都得吐三口老血。
“放心吧,他不会怎样的”
秦潇潇每天在裴府和他一家子斗法,裴净祁应该也免疫得差不多了。
陈忆典脑子里思索着要怎么套她的话,女人突然坐起身子用那妖娆的眼眸盯着她。
“怎,怎么了?”
她脸上有脏东西?
陈忆典抬手摸了摸脸颊,刚才照镜子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的。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女人懒懒的抱着灰色被褥,陈忆典爬上床坐到她身旁。
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女人不禁失笑。
“我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了,等你走了估计没人会听我说话了……”
离得太近,陈忆典能嗅到脂粉下她肌肤原本的浅香味,应该是长期泡花瓣浴养成的。
女人神色稍稍正经了些,善意提醒她。
“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你不要透露给别人,会惹来杀身之祸”陈忆典咽了咽口水,看来她的确和这起命案有关。
女人敛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新作的嫣红指甲上。
“我曾经也是一个官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被送去了教坊司。琴曲歌舞算是教坊司里最出挑的,我本以为这辈子也就此度过了,可后来有位贵人把我救了出去。
他说他虽身份尊贵但想活于世亦是举步维艰,我答应他去千春楼做三年清倌替他办事,只当报答他的恩情”
女人停顿片刻,露出一抹苦笑。
“可千春楼哪能真容下什么清白之身,才不到半年,我便开始接客,成了红倌。我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打探四路消息,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年了”
陈忆典看着她快要被自己折断的指甲,猜到那位贵人肯定是襄王,这个狗杂种真是害人不浅。
女人说着虽有些悲戚,可她眼中早已没了泪痕。
“前几天,她们让我做了一件事,我知道做了这事我就没命活了,可我不得不听她们的。无论是她们想杀人灭口,还是被官府抓走,我都会死。所以在死之前,我拿着所有积蓄去了风月轩,我就是想要看看,他们男人是怎么伺候人的”
陈忆典看着她一直向上挑起的嘴角,明明脸上是在笑,可眼眸深处却是万般挣扎下颓然无措的痛苦。
“其实以我这破败的身子,该是碍不着她什么事了,真没想到,我的命还值得被人算计”
陈忆典从她的话语中摸清了脉络,这个丽妃对襄王还真是够痴心的,竟想把她身边的女人都除掉。
死的是襄王新纳的美妾,刀是襄王藏在千春楼的耳目,连最后的替罪羊也是襄王的王妃。
只可惜她想要陷害的是陆瑾延,如果是别人,说不定阴差阳错还真能成。
弄死一个王府美妾,明面是想拖陆瑾延下水,以此引起陆赋对皇后的猜忌,暗地里,则是丽妃借机清除襄王身边亲近的女人。
真是够狠辣的,不过也够贪心,鱼和熊掌尚不可兼得,她凭什么断定自己能一石二鸟。
看着眼前的女人,陈忆典心情复杂。她知道丽妃借她的手杀了美妾,下一步就是将她灭口。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可她还是故意留下了线索,所以大理寺的人才会这么快查到她头上。
她把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当做一场游戏,她想看看究竟是丽妃下手更快,还是大理寺的严刑更狠,不管输赢如何,赌注都是她自己的命。
墙面摇曳的灯影不断扭曲拉长,陈忆典在晦暗中凝眉思索。能一路熬到现在,如果有生的机会,她应该不会放弃。
更何况,她作为襄王的耳目,手中掌握了不少各路情报。光这一点,她的命就还没有到尽头。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听她说了这么多,字字句句都不似撒谎,陈忆典能感觉到她只是纯粹在谈心,可她们也不过是刚接触不久的“狱友”。
女人依旧面带微笑,习惯性的抚摸自己的鬓发。
“因为你很有趣呀,过往里,女的骂我贱人,男的叫我婊子,还从来没人喊我姐妹呢”
陈忆典一怔,自己不过随口一句,她竟然琢磨进了心里。
“我呀这辈子都由不得自己,死前总该说几句真话吧?”
陈忆典听着她不抱生机的语气,眸光流转不停,恰逢墙面的油灯忽然熄灭,一片昏暗中一抹的幽绿光芒寻着她的位置蜿蜒而来。
陈忆典顿时露出松懈的笑意,伸手握住了女人的手腕。
“那你叫什么名字?生要留名,亡要刻碑不是?”
女人身子僵住,低头看着握紧自己的那只手,沉思片刻。
“我叫曹婼,不顺从之意”